不知什麼時候,雜貨店每到日落黃昏時,就有一個小姑娘來裝酒,拿著個大硫璃棒子(瓶子),裝那麼一棒子,放下錢就走,不多言不多語,這小姑娘紅襖綠褲,頭上梳一小抓髻,長得猶紅似白,真招人稀罕。一來二去,三五年有了。
董掌櫃的不知怎麼就留了心。誰家這麼有錢,頂價兒喝酒,並且一天一大棒子,是不是得挺大一戶人家,我咋就沒聽誰叨咕呢?再說啦,這小姑娘五冬六夏就這麼套衣裳,幹穿不破,她本人好幾年了,也不見長,事兒確實有些怪!
再來打酒,董掌櫃的就跟小姑娘搭話:“家住哪塊兒?”“不遠。”小姑娘順手一指。
又問:“貴姓啊?”
“姓申。”
“家裏多大家口啊?”
“倆人,我和爺爺。您賣酒,問那麼多幹什麼?”小姑娘不高興,扔下錢就走。董掌櫃悄悄跟在後麵,見她走出屯子。轉到一些大樹後,看著看著看花了眼,人不見啦。
一連七天,小姑娘沒來打酒,董掌櫃的暗暗感到奇怪。第八天傍黑,又來了。小姑娘噘著嘴。
董掌櫃的連忙賠不是:“我上了年歲的人,就是愛嘮叨,姑娘你別跟我一般見識,以後該買酒買你的酒,我不多嘴就是。沒見你爺爺,不也是一天絮絮叨叨地。”
“可不,”小姑娘說,“又絮叨,還能喝酒,一天一棒兒,我不給他打了,斷了七天,病了,沒辦法。”
“你爺爺閑著,到我這來,我陪他喝,我酒量也不賴呢,老人對老人,拉呱兒對撇子。”
小姑娘說:“他不能來,今年是他的本命年,怕運氣不好呢。”
這老董頭要不說心眼兒。他琢磨了幾天,想出一個法子,小姑娘又來打酒,他便說:“不要錢了,這棒酒隻當我回送你爺爺的,這些年,你們沒少成全我這小店。還有這一袋蘇子,你捎回去,給你爺爺炒了拌涼菜吃。”
小姑娘走了,以後還是天天來。
過些日子,董掌櫃的準備好鹿扡子,索撥棍兒,快當繩子,一大早就出了屯。找到小姑娘常走的那片樹棵,一路嗅著,找著,來到了後山頂。
老董頭給那小姑娘一袋蘇子,袋子上燒了一個小窟窿眼兒,一邊走,一邊漏,蘇子這東西潑實(生命力強),落土裏就長出芽來,它有一種很強的味兒,董掌櫃的撥拉著草棵,順有蘇子味兒的地方尋,可不就找到了嘛。
董掌櫃來到山頂,見這拉塊兒草木都向四麵旋著長,人參是草王啊,草木們不敢直著生呢,中間一大一小兩苗大棒槌,正頂著紅榔頭,在微風中亂顫,那口袋隻剩下不多點蘇子,扔在附近。
董掌櫃歡喜瘋了,大喊一聲:“棒槌!”拴上快當繩,三下五除二,先把那小的挖出來,然後,又去挖大的,等把大的挖出,回頭看,那小的不知什麼時候沒了影兒!
讓他好一陣心疼。
俗話說“七兩為參,八兩為寶”,這棵人參,足有一斤多!老董頭拿回家,放在缸裏,往裏挑清水就行,挑進去的是水,打上來就是酒。
老董頭光賣酒,發老鼻子財啦。後來,他收拾收拾,悄悄走了,到哪裏,沒人知道,那棵酒參呢,也不知哪去了。
單剩下那棵小參娃,這麼些年,你傳我,我傳你,你去挖,我去挖,可直到如今,也沒誰有那個福氣!
千裏尋妻
張大人和李大人,都在京城做官,跟咱老百姓一樣,在那相處得挺好的,兩個大人也跟親兄弟似的。
一天,兩人晚上下棋,喝酒,談起家事,才知道兩家的夫人都懷揣有孕。張大人說:“咱倆年紀不小,說不上哪天死掉一個,都備不住。我看趁現在沒糊塗,給兩個沒出生的孩子結個緣兒:若是都生了男,就讓他們為兄弟;都生了女,就讓她們為姊妹。若是一男一女……”李大人搶說:“那就讓他們配夫妻。”
兩位大人情投意合,當下把酒席改成喜宴,分別立了契約和婚書,分頭收藏,兩個人喝得個酩酊大醉才算拉倒。
事情過去沒幾日,李大人得罪了奸臣,在皇上麵前一奏本,就把個李大人貶去雲南。到了雲南,水土不服,很快病死在那邊。
李大人家眷沒在京城,在鄉下。老夫人年過半百,忽然有了身孕,十月期滿,生下一個男孩,名叫李忠。小孩像莊稼,有苗不愁長,轉眼,李忠已長到十五六歲。這工夫,家中也知道老爺死在了雲南,又聽說京中張大人的夫人生了個小姐。老夫人強壓悲痛,決心把李忠撫養大,自家沒勢力,讓他找老丈人去吧。
這公子李忠,原是老三,大哥李才,二哥李寶,都娶妻生子。眼見三少爺越長越大,大嫂十分眼氣,就晚上在李才耳朵邊吹風說:“咱娘也真是,一大把年紀了,養什麼孩子?”又說:“咱爹沒了,原本家底就不厚實,你弟兄倆平半分,這倒好,多出個小三來,眼看不夠吃用的啦。”
三說兩說,李才也動了心,歎口氣:“是這碼事,你跟我說,讓我怎麼辦?”大嫂道:“把他弄死。你明兒哥仨喝酒時,弄點毒藥,讓小三兒吃了,毒死他,有李寶做證,怕啥?”
兩口子在房裏商量毒計,叫二嫂在窗外走聽到了。二嫂心裏說:“這家人怕是要完。我得救救小三,莫讓他吃了暗算。”急忙趕到書房,李忠正在那裏念書,叫出來,說了大哥大嫂的事。李忠噗通就給二嫂跪下了:“大哥要我的命,我躲了今日,能躲過明天嗎?二嫂你得救我!”二嫂道:“你趕緊裝著肚子疼,可地打滾,晌午飯就別去吃了,一定要裝得像。慢慢我再想法。”
二嫂去向婆婆討到針線,又找花樣,找到了張大人寫的那份婚書,偷偷揣在懷裏。再到廚房烙了許多餅,放在一包裝著,天黑,把婚書縫在李忠的衣襟裏,對他說:“到京城找你丈人去吧,他姓張,怎麼怎麼個名兒。”
當晚,雞不叫狗不咬的時候,李忠逃出莊子,直奔京城。
三少爺李忠,急著趕路,跑了三天。第四天,遇上天下大雨,前不歸村,後不近店,隻好冒雨奔走。看看天黑,望見雨中一點光亮,他想,有光亮必有人家,急走幾步,果然有間小草屋。公子就躲到屋簷下避雨。雨是斜著下的,護住脊梁,保不住肚皮。沒法子,李忠轉到房後,誰知那風跟長了眼似地,人沒站穩,風又掉過來,淋得他沒法,隻好去敲門。
李忠抬起手,沒敲,門自個兒就開了,隻見一盞油燈,燈頭很亮,燈下坐著個十七搭八的大姑娘,俊得讓人不敢細瞅!姑娘笑道:“雨這麼大,還在外頭打磨磨,怎不淋死你!”聽了這話,李忠感到很親切,他說:“大姐,我怕驚動了屋裏的人,才沒敢輕易進來。”
姑娘一指炕上,有隻箱子,蓋敞開著,對李忠道:“你趕緊把衣裳換了,我給你弄吃的去。”
李忠想,有個地方避雨就趕上掉福囤裏去了,哪還敢指盼別的?連忙說:“大姐,別忙活,我帶著吃的。”姑娘笑道:“你那點幹巴餅,早淋粘乎了,怎麼吃法?”
姑娘去了外間。李忠見箱子裏不少衣服,隨便撿一套穿上,正合身,不由暗暗驚奇。這時,姑娘進屋來,伸手朝炕裏一拽,就拉出一張小桌兒,小桌兒上擺了一桌酒席,可惜太少,菜盤象蛤蜊皮兒,酒盅如橡子碗兒,饅頭賽指頭肚兒。姑娘請李忠上炕坐下,一指桌上的酒菜:“外麵風雨正大,咱兩放開量喝個一醉方休!”拿起一個桃核大的酒壺,給兩人倒上酒,說:“請!”
李忠心裏劃魂兒:方才也在炕上換衣服,怎就沒注意到這張小桌?要說沒有,這大姐從哪裏拽出來的?再看這桌席,喂個貓崽兒也不夠,還說什麼一醉方休?
誰知這桌酒席,看著小,是幹喝不完,幹吃不少!李忠喝得半醉,那酒菜跟原先一般多!姑娘說:“有點冷是不是?”走出外屋,伸倆指頭,捏進來一點火炭兒,放在一個空碟兒裏,讓公子烤火。公子正覺得好笑,可屋子裏馬上變得很暖和,把李忠烤出了一身汗。
姑娘又說:“喝悶酒,醉得快。”向牆上按了一指頭,也不知打哪裏,就響起了鼓樂聲,吹彈打拉,十分熱鬧。
姑娘打聽李忠姓名,家鄉,李忠照實說了。
姑娘問:“公子看我家怎樣?我這個人兒怎樣?”
李忠說:“大姐家不錯,神仙府樣的;大姐人也好,天仙女似的。”
“那你說咱不認不識,怎就在這雨夜坐一塊兒喝酒?”
李忠答不上來。
“這叫緣份。”姑娘說,“我這裏不缺吃,不缺用,就是缺個男人支撐門戶。你來了,可不是天送的?咱倆今晚就做夫妻。”姑娘臉若桃花,眉目傳情,一推桌子,那桌酒席不知哪去了,又一伸手,綢緞被褥鋪好,說:“公子,天不早了,你我安歇。”
李忠也喜歡這姑娘的美麗、善良,娶了這樣的媳婦,還想什麼呢?可是,他揣著婚書,去找自己媳婦的,人爭一句話,哪好失信?
他說:“對不住,大姐。”就將婚書的事講了一遍。
姑娘道:“十多年沒個信兒往來,誰個還傻等你呀?我這人,就求你一回,過了這個村兒,就再沒這個店兒,你好好想想,莫後悔。”
李忠道:“大姐恩情,我後報,這婚事,不敢談。”
小姐翻臉了:“那好,你衣服幹了,天也放晴了,你走吧。”
李忠剛走出不遠,回頭看那草房,卻怎麼也找不見了。
李忠找到京城,他嶽父還做著官兒。他去府上遞過婚書。張大人一見,不覺流下淚來:“孩兒呀,你的媳婦十年前就沒了。”
張大人說,他女兒十年前,由乳娘帶著,在花園玩耍,忽然一陣狂風,飛砂走石,把小姐刮得不知去向,他貼布告貼到千裏之外,也沒找到小姐的影兒。張大人讓李忠在這兒住下來,安心讀書,待考中後,他寧肯另給他找門好親事。
李忠不想留在嶽父家念書。他說:“既然小姐沒見屍首,就未必是死了。我要走遍天下,非把她找到不可。”
拜別了嶽父,李忠出了京城。
李忠曉行夜宿,走了一月遍處打聽,也沒有媳婦的下落。他身上背著嶽父送的盤纏,用的倒不愁。這一天,他租了一條船,順黃河走,要到下遊尋妻。
這艘船是條賊船。見李忠銀錢多,自然要起歹意,瞅著船行到荒僻無人的去處,船上的夥計亮出家夥,要殺李忠,可是他們剛舉起刀,卻一個個不會動彈,象泥胎一樣。
李忠嚇得半昏,這時醒來,也不明白是哪回事兒。這時,隻見半空中一匹白布,飄飄地伸直了,頭上卷個鉤兒,掛住船幫,另一頭卻在岸上,筆直地搭成一座橋,有一個小女子從岸上踩著這白布直奔船上而來,小女子搖搖擺擺,走一步,身後的白布便像霧見了陽光一樣化掉了,近前一看不是別人,原來是那天躲雨家的姑娘!
李忠跪下道謝:“大姐是仙人呀,多謝救了我,你是仙人,應當知道我妻的下落,求你指點。”
姑娘笑笑:“你這人真是,娶了我多好,天不怕,地不怕,不愁吃,不愁穿你還要怎地?”
李忠說:“天不怕,地不怕,為人隻爭一句話;不愁吃,不愁穿,坑了張家小姐我良心不得安。”
“好男子!”姑娘讚道,“那我告訴你你妻去向。”姑娘說,十年前,張家小姐在花園玩耍,讓兩個小仙童吹口仙氣刮了去。仙童是白山老母的徒弟。老母訓斥倆徒弟不該胡鬧,又喜歡小姐有靈氣,有仙緣,便把她留在白山古洞,教她一些撒豆成兵、呼風喚雨的本事。
武藝學成之後,白山老母把張小姐叫到跟前,說:“徒兒嗬,你終究不是五行界外的人,你的夫婿現在正天南海北地找你,快下山和他相聚吧,來日有富貴等你享呢。”
師傅的命令,是不能違抗的。張小組下得山來,仔細一想,那李忠和她隻是指腹為婚,並未見過一麵,雖是詩書之家,也不知人品如何?掐指一算,得知李忠某天某日從某處經過,她就在半路上幻化草屋,又借機試探公子。見他果然是個重情講信義之人,心裏十分高興,便暗暗跟隨。這一次解救了李忠的船上之難,又喜他得人大恩,仍然不動心,越發高興,就從袖中掏出李忠父親立下的婚書:“這是從我父親那兒拿來的,你走後第二天,我跟父母就相認了,父親讓我來追你。”
李忠看了婚書,大喜過望,夫妻倆相抱大哭一場。
他們把船上的盜賊一一捆綁結實。張小姐一揚手,袖子裏甩出一匹布,還是跟上次一樣,那布要多長有多長,勾住岸邊一棵樹,白布越縮越短,船就靠了岸。
他們把盜賊送到官府,知府原來是李大人當年的門生,看了李忠夫妻倆,很歡喜,送他們不少銀兩,讓他們做回家的盤纏。
李忠說:“娘子有那麼高的法術,要這些銀子死沉死沉的,當什麼用?”
張小姐道:“不,一碼歸一碼,我那法子不能總用。你要上進,還得靠讀書,總不能我變顆官印,你就能為民造福了吧。”
李忠連連點頭。
小夫妻恩恩愛愛,一路轉回家鄉。見過母親兄嫂,一家人自是高興非常,唯獨李才夫婦心裏不是滋味。李才罵:“當初都怨你這壞老婆,要害咱弟弟,人家這麼有臉麵地回來,讓我心裏不踏實。”老婆說:“我看老三媳婦不像個人,凡人哪有長得那麼水靈的?肯定是妖。咱舅舅是出了名的半仙之體,你去把他老人家搬來,讓他看看,是妖,當場抓住不就結了?”李才一聽有理,便去請舅舅來。
舅舅來了,要設家宴招待。外甥、外甥媳婦每人要敬舅舅一杯酒。別人都敬了,舅舅沒吭聲,待張小姐最後敬酒,當舅舅的盯住張小姐,眼珠都不會轉了。張小姐又羞又惱,轉身離席而去。
張小姐剛走,舅舅對李忠說:“你媳婦身上有妖氣,她不能留在咱家。”
李忠說:“張氏和我是父親訂的婚約,又經患難之交,十分恩愛。她嫁了我,就是舅舅的甥媳,大人不見小人怪,您不要管這事了,她是什麼,我也要娶定了。”
舅舅吼道:“把他看起來,這小子讓妖迷住了,好歹不知。”李忠的兩個哥哥把李忠看起來,不讓他動窩。他舅吩咐家人擺上七七四十九張方桌,他把頭發披開,在桌上念動咒語,念著念著,就見一道藍光,化出十二道毒氣,一道毒氣就是一顆毒釘,圍著張小姐的房子吱吱轉。
張小姐賭氣回房,她有一個叔伯小姑子來陪她說話。這小姑子看張小姐為人和氣,很同情她的,正說著,小姑子突然惡心得扛不住要出去吐,張小姐扶她,剛一開門,就聽“啊喲”一聲,張小姐倒在地上。
小姑子嚇得大哭。張小姐說:“這是你那舅公壞我,不防被他的毒釘打中。你快去找你三哥,隻說我突然死了。他有夫妻感情,我能活命,沒夫妻感情,咱姊妹就見不著了。”
小姑子就去喊李忠:“三嫂不行了,讓你快去。”李忠趕快跑回房,抱住媳婦哭背過氣去。張小姐說:“都怪我不防備,中了舅公毒釘。你趕快找大缸,把我扣在裏頭,再用石灰抹上,然後,用木柴燒。記住,柴火越旺越好,柴不能斷溜兒;還有,我在裏麵十分遭罪,必定拚命喊叫,你可不能心軟,要知道,我是有法術的,燒好了,我毒釘就起出來;燒不好,咱倆緣分就盡啦。”
李忠趕緊弄缸,點火。那一燒還扛得了嘛,清清楚楚地聽見缸裏,不是個人動靜地叫。李忠有數;娘子若是凡人,不用點火,憋也憋死了,她要我狠勁燒,必是有這本事。所以不管缸裏怎麼喊,他就是隻管燒燒燒。
第二天一早,缸裏沒了動靜。李忠照娘子事先說的,把缸打碎,隻見張小姐披頭散發,臉色煞白,手裏握著一顆五寸長的鋼釘。張小姐說,我把那十一顆送回去了,這一顆留著,讓他尋思我死了,也就不再害我。“
說罷,拽來個枕頭,吹口氣,變成一個死去的張小姐,對丈夫說:“你張羅出殯。過後咱家就沒事兒啦。”
張小姐殯了,一家人都親眼見,沒什麼說的。唯有那舅公不放心,夜裏到墳頭,立上一個穀草把兒,掛起一個葫蘆,走著八卦步,念動咒語,他要把張小姐的魂兒拘出來,裝進葫蘆裏封著,省得她以後報複。拘了半夜,沒有動靜,掘墓開棺,見原來是個枕頭,氣得他咬牙切齒,回到家,又祭起十二把飛刀,要取張小姐的頭。
飛刀在張小姐房外轉,隻是進不去屋。張小姐這回防備了,對李忠笑道:“舅公沒個長輩樣,我教訓教訓他。”
說完,走出門去,一揚手,袖子裏飛出一匹長布,那飛刀像粘在布上一樣,動彈不得。張小姐喊一聲:“回!”飛刀嗖嗖地閃著白光,哪來哪去。那舅公正坐在桌上吃喝呢,飛刀插在他身前身後,頭上腳下,隻穿破衣服,沒傷著肉,隻削掉頭發,沒傷著頭皮。
嚇得這舅公一泡尿全撒在褲子裏。
毒釘飛刀不靈,舅公發下狠,非收拾掉這個女妖不可。他殺掉一條黑狗,取了狗血,又找來黑驢蹄,生小孩的胞衣,說是這些東西避邪,足以製服女妖。
李才媳婦睡了一夜覺,聽舅公忙活了一宿,以為把張小姐降住了,吩咐廚子,擺好酒菜,款待舅爺,前庭後屋,遍找不見,後來在茅房裏,見舅公貼在牆上,怎麼拉也拉不下來。
舅公說:“你找三媳婦去吧,沒她,我下不來。”
大嫂隻好厚著臉皮去求張小姐。張小姐把舅公準備的黑狗血、黑驢蹄子、生小孩的胞衣,劈頭蓋臉地朝他連潑帶砸,說也怪,舅公真從牆上掉了下來,大頭朝下,栽進屎湯子裏!
這一頓洗。
舅公咽不下這口氣,恢複了體力,就去山裏找他師傅幫他報仇。他師傅一聽,拍著大腿罵他:“你怎敢惹她?她是白山老母的徒弟,我還得叫她師姑呢!”
這舅公再也沒敢見張小姐的麵。
李忠和張小姐在家過了半年日子,朝庭來了聖旨,說是上次抓賊有功,封李忠個小官兒。李忠做了官,正趕上天下不太平,可他有那麼能耐的媳婦,帶兵打仗,沒有不勝的時候,沒幾年,當上兵馬大元帥了。
善人的故事
羅莊西南角,住著個姓羅的官人,這官人為官清廉一生,並沒攢下多少財產,晚年告老還鄉,就在羅莊買了幾十畝田過日子。到底瘦死駱駝比馬大,當官的總比莊稼人富裕,還鄉十幾年,羅官人就過成了個不大不小的財主。
羅官人有兩兒子,老大金哥五官端正,聰明過人,讀書過目成誦;老二銀哥打小得了偏癱,一條腿瘸啊拐啊的,腦瓜子也是靈得很。羅官人對兩兒子說:“眼逢著亂世,再加上仕途險惡,金哥日後成人,萬不可涉足科舉,隻在家中做個平民百姓,至於銀哥,身子那樣,考上了朝庭也不錄用的,更不必費神勞力。這樣吧,我且把這點家產與你兄弟平分做兩份,到省得我身後你兄弟兩有口舌之爭,惹人家恥笑。”羅官人把財產分了,囑咐:“人在世上,錢財不是福。你兄弟倆要多栽花,少栽刺,凡事善良為本,必有後福。”金哥、銀哥把父親的話牢牢記在心上。
轉過年來,羅官人老兩口子相繼過世。兄弟倆處理完喪事,銀哥道:“哥哥呀,老父生前告訴我們,日後分家單過,我雖是個廢人,有這麼些產業,也餓不死人的。”金哥說:“你看怎麼著,都好。”
銀哥去羅莊東北腳蓋了兩間草房,搬過去單住。他腿腳不好,卻咬牙撐著做活,雖然雇著短工,可他但凡能自己做的,絕不支派別個,銀哥除了走道不行外,人曬得透黑,兩臂也有使不完的力氣。
金哥一肚子學問,聽父親遺訓,不考什麼秀才、舉人,閑下來終日琢磨如何做善事。他把積下的銀子按二分利放債,他想,哪家急用,成全了對方,自家還盈利賺錢。死錢又變成活錢,不怕火燒水淹土匪搶,還備下無數條後路,真算得上是兩全其美的善事呢。金哥用放債賺得的銀子造了兩間大屋,中間一根粗柱,上抵房頂,然後讓裁縫比照空房子尺寸縫兩床大被,當中摳眼兒,穿在柱子上防竊,白天用滑輪吊起,到了夜裏,滿地鋪上稻草。幹什麼用?凡是遠近幾十裏內的要飯花子,隻要沒地方安身的,夜裏都可以來這裏就宿,男女分開,頭衝四外,腳朝柱子,扇麵形躺好,管家的放下被子,全部蓋上,一個也凍不死。金哥吩咐手下人:“睡到天明,每人賞一勺熱粥,吃上各奔東西,夜裏再無宿處,還可以回來。”但是金哥有條規矩,來投宿求粥者,不許空手,哪怕一磚一石一柴棍也行。那東西不需錢財,順手就拾得來,因此,金哥大員外家裏時常賣些柴草磚瓦,而要飯的花子們有著不受風吹雨淋的住處和早餐一勺粥,也少餓死不老少人,金哥就有了“羅善人”的美名,連本縣的父母官還坐著小轎來看望過他呢。
銀哥見兄長做的這麼大的事,他淡淡一笑:“要做善事,就不能圖虛名,我不這麼幹。”他依然自己耕作,既不舍粥,也不放債,更不蓋花子房。
一天,有個要飯的瘸腿漢子來到銀哥小草屋前,銀哥問他:“多大啦?腿是怎麼壞的?”答道:“二十二,腿是讓財主的狗攆急了,跌到澗子裏摔的。”“想吃飯麼?”“想。我都要餓死啦。”
“先別急著吃飯,你給我把這些柴草搬到後麵的草棚子裏去。”銀哥房前草棚裏有一大堆燒柴。
討飯的看了看那麼一大堆柴草,差點哭了:“您能幫我一口,就幫我一口,不該這麼難為羞辱人,你瞅我這條腿。”
“我知道。”銀哥道,“那你看我這條腿。”他說,“我不光麻煩你自己,咱倆來。”
要飯的一見,人家穿絲綢的都能幹,自己個賤人還有啥說的,就跟在銀哥身後,累得氣喘籲籲,到底把那堆柴搬到後麵草棚裏。
銀哥讓要飯的歇著,他頂著汗珠子草屑子,做飯,請要飯的吃了個飽,臨走,問:“你那腿能幹活不?”“還對付。”“是咧,自己並不缺啥,卻愁眉苦臉地埋怨命苦,低聲下氣地央求施舍,是自己把自己看低了。小兄弟,我瞅著你無論從年紀上、體力上都比我占上風,你不會比旁人差。”銀哥掏出一錠銀子:“送給你,這是搬草的工錢,該幹啥幹啥去吧,隻是別讓我撞上你再要飯。”
小瘸子感動得眼淚刷刷地,趴在地上磕了三個響頭,爬起來一瘸一點地走了。
再一天,銀哥又看到一個年輕的殘疾人,他又陪著人家把屋後的柴草搬到前麵去,臨走供飯,還是開導一番,又送了銀兩。
媳婦看不下去了:“你要送就送,何必把一堆柴草搬來挪去地瞎折騰,沒什麼用呀。”
“娘子知其一不知其二。搬柴草的都是年輕人,你救他一饑,怎麼能濟得了百飽?我讓他從此知道自己能幹事,從此自食其力,這不比哥哥蓋房舍粥功德大得多嗎?”
就這樣,過了十幾年,突然這一帶大旱,又連遭蝗災,螞蚱把莊稼吃得一點不剩,羅莊人活不下去,紛紛四處討要。金哥雖然有些錢財,可糧食奇缺,升米鬥珠,他也活不下去,領著老婆孩子,鎖上大門,討飯去了。幸虧他平時行善,到哪兒都有他接濟過的討飯花子,你省一口,我省一塊,金哥一家好歹沒凍死餓死,第二年才回羅莊重整家業。
再說銀哥呢,大災之年,他那腿腳,隻好把砒孀都備齊,隻等扛不住,兩口子一死算啦。就在這當口,有快馬踏踏踏地飛來,馬上跳下一個管家模樣的人,聲稱奉主人之命,來接羅二員外度荒去。
接進屋裏,才曉得這管家的主人原來是當年那搬柴草的瘸子,受了銀哥點撥,細想也是,自己並不缺什麼,憑啥一輩子當乞丐?於是他用銀哥那錠銀子做了點小生意,刻苦經營,竟讓他發展成一家綢緞莊。早想上門答謝,苦無機會,這回見災害嚴重,才打發管家上門。
正嘮著,又有人騎馬來請,也是銀哥當年接濟的窮人,過好啦……一上午,五六撥足有。各家一商議:別讓二員外這邊那邊地奔走,米、麵、肉魚送來他享受就是。
金哥返回羅莊,見兄弟吃得紅光滿麵,問明真情,他臉羞得赤紅,拉著兄弟的手,半天才說:“我那是小善、假善,你才是真正的羅大善人呀!”
從此,羅善人的美名落在銀哥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