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嘯卿:“那就去江那邊,我羞於與你稱們。”
死啦死啦眼神恢複到了那種看死人時才有的寂靜:“我,我說過連師座都沒逃過愛安逸的毛病,你說謝我,謝謝我苦藥。死都不怕,就怕不安逸,命都不要,就愛,就愛安逸,就這毛病。多少年來這是個被人釘死了的死穴,一打一個準兒。遠的不說,說盧溝橋,日本人打不動就和談,和談三次打三次,我們不信,都哄著自己信,日本人和談時公然拿著地圖在宛平標好炮兵目標,準備好了當然再攻,再攻沒攻下又說撤兵,喘了氣再攻,而我們呢,想要安逸想到不要命的地步……”
虞嘯卿的性子耐到再耐不住的地步就終於開始咆哮:“盧溝橋算近的嗎?盧溝橋算近的嗎?那你說遠的是不是要說到宋朝?!”
“那,那,那就說點近的。”死啦死啦很誠懇,盡管他的誠懇都讓人覺得怪兮兮的,“就這,此時此地。我在對麵被打得全軍盡墨,屍骨無還,這麼個慘法,可一瞧日軍開始修防線,我們就想,哎呀,能過幾天安生日子了。連師座這樣枕戈待旦的人也是一樣。禪達,日軍撲過來時都要燒城了,一看,沒過江,又過上日子了。今天為什麼不戰自潰?要不是趕上怒江發威,咱們隻好罵罵鬼子的祖宗就去做仁人烈士了……”
響亮的一聲出現,虞嘯卿打人快得看不清。旁邊的煩啦尋思除了殘影,恐怕連喪門星也打不過這位師座,死啦死啦也沒搞清怎麼回事就一頭撞在剛挖好的壕壁上。
而虞嘯卿向他招著手。
虞嘯卿:“站直,站直。我生平最煩就是空談闊論,像你這種腦子裏想太多的家夥,擺道理的時候,我們的國家正在一點點的被擺掉——哪怕你想偷著賣掉點兒武器養你的渣子的時候,我都還以為,你真的能辦點兒實事。”
死啦死啦擰了擰差點兒沒被打歪掉的臉,並且嚐試了一下,發現自己還有吐口血唾沫的能力:“我辦了師座。我們拒敵於西岸。而東岸有日本人,我們就不敢再睡著。”
虞嘯卿不憤怒了。因為他總算明白死啦死啦啥意思了,他也徹底驚愕了。
虞嘯卿:“……你想讓日軍過我們的江防?”
死啦死啦:“就這幾十個。他們也不可能回去。”
虞嘯卿:“你想讓這幾十個活著過我們的防線,進後方?”
死啦死啦:“對。他們也扛磨得很,會像蟑螂一樣活下來。”
虞嘯卿:“為禍民間?”
死啦死啦:“您清楚得很,一群喪家犬,光日軍今天的炮擊造成的傷害也幾十倍於這群喪家犬。而東岸有日軍。禪達再不敢睡覺了,我們也不敢睡覺。”
虞嘯卿:“你想讓我的手下有個漢奸。”
死啦死啦於是苦笑:“這話真叫我聽著委屈。”
虞嘯卿:“你草菅人命。”
死啦死啦:“日本人要打過江,對著暈暈欲睡的我們,那不叫草菅人命,叫屠殺。這事我今天說過,您說謝你苦藥,藥就是苦地,比苦還苦,認錯容易,其實不認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是要改,要吃藥。”
虞嘯卿:“你死有餘辜。——中尉。”
煩啦一直到虞嘯卿和何書光一起瞪他,才反應過來虞嘯卿說的是自己。
煩啦:“在。”
虞嘯卿:“拿起槍。”
煩啦端起自己的步槍。
虞嘯卿:“拿起槍,對住那顆想太多了的腦袋。”他同時向死啦死啦解釋,“讓你手下斃了你,也許你會想得,再多一點兒。”
煩啦慢慢把槍口頂住死啦死啦的腦袋。他很慶幸對方沒看他。死啦死啦要看自己,煩啦覺得,自己也許就會撒手把槍丟掉。
死啦死啦:“我在找我們弄丟了的魂,找不回來,我們這輩子都不得安寧。這其實跟日本鬼子沒什麼關係。”
虞嘯卿:“我看你確實是弄丟了魂。上彈。”
死啦死啦:“我說的是我們。”
煩啦把自己麻木的手指放在槍上邊,他以為它彎不過來,但在注視下。它彎過來了,煩啦拉了槍栓。
煩啦木木地抬起頭,虞嘯卿正在對他吼叫:“開槍!還要我說幾遍?開槍開槍!對著這顆想太多的腦袋。”
煩啦:“……永世不得安寧。”
虞嘯卿因煩啦的噫語訝然了一下,但煩啦不是一個值得他訝然的人:“開槍。”
於是煩啦開槍,但開槍時抖得不成話,子彈貼著死啦死啦的頭皮飛過。
死啦死啦身子歪了一下,捂著剛掠過子彈的耳朵痛苦地笑了笑:“媽的,一天兩次,盡拿子彈給我剃頭。”
於是虞嘯卿看了煩啦一眼,他的槍口已經放低了,煩啦知道自己再也不會有向死啦死啦開槍的勇氣,哪怕是十個虞嘯卿一起向他下令。
虞嘯卿:“何書光。”
何書光比煩啦利索多了,伸手就拔出了手槍頂在死啦死啦剛被頂過的腦門上。
虞嘯卿:“先殺違令不從的,再殺異想天開的。”
那槍口便立刻杵在旁邊的煩啦的腦門上了。
死啦死啦苦笑,把煩啦從槍口邊拉開,同時對虞嘯卿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