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就不衝頭裏了,誰衝第一個誰壯士,誰衝第二個誰烈士,所以我也不衝第二個,可是總得有人往前衝啊。說再後來,我就當了連副,因為我認識幾個字兒,我最拿手的本事,就是在新兵跟前,陣前動員讓他們衝頭裏,讓老兵跟後邊督戰或者補漏——老兵命金貴。
尤其是打過幾仗還沒死的,特別金貴。特別是,你跟他認識了,熟了,成兄弟了。新人,基本上都是第一輪就玩兒完,所以你不要認識他,因為他們命賤。打我手上,煽乎上去報銷的,不下一百個。
久了就覺得對不住。所以我就常想,說要能有這麼一人,能一直帶著我們哥幾個一起往前衝、誰都不猜忌誰,該多好啊。可沒這人。我們還是跟一塊而吵啊罵啊,誰都不服誰,誰都不信誰。我們也勇敢,但我們軟弱。一直都沒這人。可是現在,師座,我們有這人了,他幾乎能把我們哥兒幾個從西岸活著帶到東岸……”
虞嘯卿打斷他,“下去。”
煩啦愣了一下,他壓根沒表情,煩啦隻好認為自己聽錯,“後來……”
“下去。”
煩啦掙紮著說:“我還沒有說完。我想說……”
虞嘯卿又一次打斷了煩啦,“無需聽你倒完肚子裏的稻草,你準備了一肚皮稻草來浪費時間,可什麼也說不清。學過點兒什麼,對吧?學生兵。你慷慨激昂一趟這裏人就活該跟你轉?拿慘烈來嚇唬我們?把這句話放進你的稻草腦袋——今天要文明,我沒帶刀,我拿它砍過多少該砍不該砍的人,數不清。我從十七歲砍到三十四歲,不說是怕嚇尿了你這樣的人。——下去。”
何書光便來把煩啦往下拖,“下去”,煩啦掙了一下,他憤怒,但是無力。
“可是我想說的話很多!”
虞嘯卿不理,於是唐基微笑了一下,“年青人,這話呢,說多了就說不清了,還是想好了要說什麼再說。”
煩啦連掙的力氣都沒了,乖乖地回到了人群中。
這個角落的人群愕然地看著煩啦,他們失望得無以複加。
迷龍輕聲問他:“你那張挺能說的嘴哪兒去了?”
“得整死他。他不讓我們說話。”煩啦抱在柱子上,一臉不甘。
人渣們便輕信了並深以為然,臉上出現了深重的憂患,煩啦離開柱子,沮喪地擠過他們,在後邊空著的椅子上坐下。
這也許就是他們想要的,現在大家都不知道說什麼了,準備了一肚皮說詞,可據說那是稻草……最要命的是,它真的是稻草,會輕易地被虞嘯卿一揮兩段。
煩啦像個從不練功又起高了音的戲子,想蒙混過最苛刻的看客。大家都虛弱得很,賊能說,可說不清。
於是煩啦隻好像個哄下後台的戲子一樣看著人渣們的後背,有時從他們的縫隙中能看見沒表情的虞嘯卿、和風拂麵的唐基和若有所思的陳主任,前兩者正拿著名單在自己中間確定下一捆稻草。
又一捆稻草是郝獸醫,老家夥站在證人位上,對了審判席上那陰陰陽陽的眼波,老家夥一臉便秘神情。
“我……我一直在尋思著呢,我尋思他究竟錯在哪裏了。他就是剛才,在這裏跳大神的那個。人常說,人到五十知天命,我今年都五十六啦,還沒有搞清楚這天命啊,再有四年,我也就到耳順之年啦,我一直在使勁的擼啊順啊,想把它擺順了……”老頭子猛然激憤起來,“反正我就尋思著,他沒有啥錯……”
虞嘯卿喝道:“下去。”
郝獸醫和煩啦一樣,有些難以看出虞嘯卿一層不變的臉真的說了話。“他……”
虞嘯卿沒有等他繼續說,直接道:“何書光李冰。”
“有。”二人一同回答。
“請這位大叔下去。”
郝獸醫堅持不下去,“我想象他那麼幹啊,我還幹不來!”
人渣們迎著被被何書光幾個挾下來的郝獸醫,扶著他到人堆後麵。
又一捆稻草蛇屁股站在那跟審判席大眼兒對小眼兒,也許蛇屁股的馬步紮得真是很穩,但現在他在簌糠。他隻管簌糠絕不說話。
於是虞嘯卿隻好歪了頭看著他,“噯?”
於是蛇屁股撲通一下跪了下來,鬼哭狼泣地大叫:“冤枉啊!青天大老爺!”
“滾下去!”
又一捆稻草不辣站那,一臉誠懇襯托著這家夥那種湖南兒佬目無規則的奸詐。
“我一直當他是湖南人呢。”不辣說。
“……什麼?”
不辣的湖南音現在著倍加意地濃厚,“他挺厲害的。我一直疑起他是湖南人喔。他有句話講得蠻好呢,我找煩了——就是剛才被帶下去的王……那個他,托他寫了幾句話,寄回家去,什麼話呢?中華要滅亡,湖南人先死絕。”
虞嘯卿這回沒說“下去”,還問不辣:“哦。你湖南哪紮地方?”
不辣那一臉阿諛到了欠抽的地步,“寶慶。紙糊的長沙,鐵打的寶慶。師座您湖南哪紮地方?搞勿好是紮老鄉……”
“滾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