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那幫得過且過,到死才想起棺材的家夥相比,山上眾人多少會想想一個小時以後,所以沒法像他們那樣激蕩勝利的豪情。
看看江對岸就知道,這裏的人又一次把自己變成了棄卒,這回不但煩啦,很多人都確定自己就要死了。
殘影繼續拿著中正式瞄著,蛇屁股幾人吃了東西休息好,就在麵前陣地上的日軍身上收刮彈藥。
山腰的林中,日軍看到有人離開掩體出來翻撿他們的同僚,氣不過的人自然探出身體,準備給山上膽大妄為的家夥致命一擊。可事實往往出乎意料,才探出身體,好像早就有人等著似地,砰,一發子彈射入鋼盔,咣的一聲後,額頭鮮血飛快流下,接著整個人栽倒在地上。
連續死了幾個人,日軍不敢再探出身體,隻得看著敵人的動作。
豆餅雖然是傷員,但他醒來後沒有離開,堅持著自己是副射手的職責沒有離開崗位——這並沒有帶來一聲讚揚,挨了迷龍兩個拳頭後又一次光榮的暈了過去。
渡口奔命的人流仍未斷絕,憑仗那係於獨索之上的一葉孤筏,那個過程在他們這死守的人眼裏看起來簡直沒了沒完,簡和安德魯已經來到渡口,有個被殘影叫過去嘮叨幾句話的家夥先是喊了幾句,發現沒人理會他們後就開槍了,然後帶領身邊一些手裏還有武器的人一掄子砸下去,總算開了條道兒。東岸的陣地在做好一切撤退準備後開始吃飯,山頭上的人從望遠鏡裏遠遠看著他們的食物,很多人很難控製住他們的饑餓感。
死啦死啦過來,有時煩啦會懷疑他腳底是不是真生了貓科動物的肉墊,被他拍得猛顫了一下他才發現對方已經到自己身邊。
“心虛什麼?小眼晶晶,不安好心。你看出來什麼?”
煩啦說:“特務營連一兵一卒的增援都沒有來過,他們是直屬,我們就是幫來曆不明,該死不死的野貨,就更不會有增援。”
殘影就在旁邊靠著,這塊地方說不上好地點,如果衝到山下的地方有些遮掩,殘影怕早就衝下去了。說來也怪,如今殘影的實力越來越強,可膽子卻越來越小,剛開始憑借自己的異能,敢直接衝向敵人的一個中隊,可現在,山下林子裏的幾十個日軍就讓殘影投鼠忌器——他更怕死了。
死啦死啦隻管搶了望遠鏡自己去看,“早晚會有的。屁股上著了火的人,當然就要嫌救火的來得慢。”
“他們本來可以挾東岸天險,守住咽喉,可早提前收拾好了細軟,就這份鬥誌,炮響時咱們穩可以瞻仰到隔江的尊臀。”
死啦死啦一邊往對岸看一邊說:“我現在瞻仰的還是他們的尊容,隻是有點提心吊膽怕掉腦袋。特務營這樣的親信也要怕掉腦袋,就是說怒江多半已經是上峰死令的最後防線。我猜指揮部現在比東西兩岸更像一鍋粥,這是淘金的篩子,淘盡苟且混世的家夥,這時候敢站出來的是不怕掉腦袋又會打仗的。好事,好事。”
煩啦瞪著死啦死啦,他無法不這樣瞠目結舌地瞪著對方,“好事?這一千百來號人要在這死光了。哦,一千,為搶這死禿山已經死一百多了。好事。”
“是神山,南天門,神廟神樹神石神江守神山,說禿山要遭天譴的,劈叉你。”他居然有心給身邊的人模仿一個被雷擊的聲音。
“可我們搶到的是禿山頭。硬膠土,火山石,沒築防工具,阿譯就算吐血也啃不下去幾寸,我們還是得在小屎坑裏放槍,到時候——”煩啦以炮彈的飛行和爆炸聲回擊,“借您的話,活的在泥裏,死的在天上,圓滿。”
死啦死啦瞄了瞄煩啦,“你很想插了翅膀飛去東岸?”
“我們能用的陣地隻能是東岸啊!你那肚子壞水,從隻想跑路的特務營手上搶陣地還不容易?在那邊築防。你看見的,這些死了的日軍連築防工具都沒帶,一味快攻輕取,敗進林子裏就一槍不發。是怕了我們嗎?因為他們主力快來了,犯不上和秋蟬死擰啊!——照他們那瘋人院的速度,子夜也就到了!”
“我一個人守不住東岸。”
煩啦氣結,“……我們啊!你有一千人!”
“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我靠什麼把你們這堆沙子攏在一起?望梅止渴畫餅充饑,回家的空頭許諾。過了江,那一條道分成了幾十上百條,大家有的是去處,一窩蜂,猢猻散,誰還理空頭許諾?到了江那邊,我怕要連個班也剩不下來。聽說你敗戰沒少吃,不知道怎麼打贏,總知道為什麼屢戰屢敗吧?”
煩啦知道但是不想接接茬兒,他看著江那邊發呆。
“你們難道就不能想的好聽一點嗎?嘿,好了,我也休息夠了,該開始幹活了。”在他們旁邊躺著的殘影站起身,既然山腰的日軍一直龜縮著,他也懶得再守株待兔。
起身的時候,殘影從背包裏拿出相機。一邊走一邊說:“嘿,哪幾個要拍照相啊。活著的留個紀念,死了的留個遺像,誰要啊。”
於是瞬間,人群湧動,殘影一看不妙立即擺手大聲喊道:“都停下都停下,誒,蛇屁股,你不是會拍照片嗎?每五十多個人拍一張,多留些底片。”
蛇屁股顯得很高興,從殘影手裏接過照相機,好似一個少將一樣開始在陣地上小心穿梭。“一個個來,別著急啦。”
殘影從木匠他們從車上搬來的東西裏麵找出一根鐵棒,那是汽車的軸承,被殘影趁著躲到宏隔的時候一點點磨出來的銳角。
雙手捏著這玩意兒,他來到陣地上,猛地舉起然後快速落下。
極快的速度下,鐵棒和地麵撞擊發出“咣”的一聲,反震的力量讓殘影雙手有些麻木。但效果顯著,即便是硬膠土,也給他啃掉了一大塊。
於是,他到阿譯他們挖了一些的坑壕處,使勁往地麵掘了幾下,打出幾個孔洞,然後讓阿譯他們咬著這些孔洞裂紋繼續挖掘——總算加快了他們的速度。
另一邊,煩啦被殘影的動作吸引了一段時間後馬上回想剛才死啦死啦的話。
為什麼總打敗戰,就他所感覺到的,打敗他們是渾噩的生命。從來沒有任何事值得做什麼,做什麼也都無用,於是當危險來臨,大家便隻好一再開動逃跑的本能。有時他也想逆著潰兵衝它個一了百了,算給自己個交代,但想隻是想,有人為女人殉情,可他不認識誰為了想撒手掉小命。
死啦死啦在一邊叫煩啦:“喂喂。魂呢?”
煩啦醒來,就岔開話題:“你喜歡這死禿山頭,尤其這塊陣地,它生得象個戲台子。”
“我煩死這山了。我沒見過這麼爛的陣地。”
煩啦說:“你喜歡。你騙到手了一支軍隊-你要座戲台子,現在你有了,一眼撣到底,孤立無援可萬眾矚目,你要在這表演拚光最後一個人,這叫壯士斷腕,我們是腕,你是壯士,大智大勇,連因此得以鞏固東岸防禦的大人物也要擊節讚賞,當你是砂裏淘出來的金子,當然,砂子就沉了底,砂子死球在南天門了。”
死啦死啦居然輕飄飄地聽著,輕飄飄是說他的精神狀態,他輕飄飄地拍打煩啦,“你又憤什麼呀?我派你回東岸求援好不好?”
“求不來的。我不去。”
“別當真。我是說給你條生路。”
煩啦搖頭,“不去。我看這麼久,就當江那邊跟我們沒關係了……要去了那邊,我會不合群的,比在這邊還不合群了。”
是的。煩啦不去。這還是他的第一次,他想衝向一場輸死的戰爭時,身邊的家夥沒有潰退。
死啦死啦猛地拍了煩啦一巴掌,開始大笑,“你這家夥就是那種!嘴上永遠說不,心裏永遠說是!”
“你嘴上說是,心裏說不。”
“我嘴上說是,心裏也說是的人。殘影也是那種人,隻是他不想說,隻是他做的多說的少。而我,我已經說得太多了。好吧,在這戲台子上咱們要演的隻有一出……”他住嘴了。
山頂上的所有人都轉過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