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篇)

楔子

皓月千裏,一間破敗的小屋內,一燈如豆。滿頭白發的簡攸寧半躺在簡易的床榻上,鼻端都是房間裏潮濕而腐敗的氣味,她顫抖著伸出形銷骨立的手,想端起放在榻前舊木桌上的一碗水,卻無論如何也抬不起胳膊。

她抖了抖幹癟的唇角,雙眼望向窗外銀白而皎潔的月色,布滿觸目驚心疤痕的臉上露出淡淡的笑。

父皇,母後,金嬤嬤,蘭芝姨,還有衛叔……攸寧這次恐怕真的撐不下去了。可惜了你們一個個為了貪生怕死的我丟掉性命、暴屍荒野,攸寧卻渾渾噩噩過了四十載,連這個肮髒的地方都逃不出去,更別提親手為你們手刃仇敵了……

你們會怪攸寧嗎?

應該不會吧,畢竟你們那樣疼愛攸寧……

不遠處,上等廂房裏曖昧恣意的男女調笑夾著二更的鼓角聲傳入她耳中,她嘴角的笑意更甚。終於、終於要離開這個讓人作嘔的地方了。

娉婷月光中,簡攸寧幽幽闔上雙眼,結束了痛苦而絕望的一生。

一重生

“公主、公主!快醒醒啊!”

格外溫柔的女聲在攸寧耳邊不停響起,眼前好像有個模模糊糊的女子身影,她用力睜開朦朧的雙眼,有些困惑的看向眼前,待看清眼前之人時,瞬間不可置信的驚呼出聲。

“蘭、蘭芝姨!我這麼快就見到你了!”

蘭芝有些古怪的看著攸寧,她一直都在陪著公主,隻不過一個轉身的功夫,公主就自己爬上了樹,還從樹上摔下來,暈了半盞茶的功夫,真是把她嚇壞了。

“公主,你怎麼了,是不是從樹上摔下來哪裏不舒服……不行,奴婢還是讓金嬤嬤來看看你吧!”蘭芝說罷,小心扶起坐在地上呆呆看著她的攸寧。

金嬤嬤,難道金嬤嬤也在這裏?她正疑惑間,忽然看到蘭芝轉身要背她,攸寧這才發現自己跟她的身高差了一截,她不禁低頭看向自己,嶄新的青色道袍,兩隻小手也白嫩嫩的,沒有任何傷疤、老繭,這哪裏是自己那雙在金陵妓館做慣了粗重活兒的手!

攸寧隻覺心裏大驚,她不是應該死了嗎?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難道是一場夢!

攸寧輕咬了下舌尖,唔,好痛!不對,不是夢!

她一把拽住正費力想要抱起她的蘭芝,結結巴巴道:“蘭芝姨,現、現在是哪一年啊!”

蘭芝有些不解的看著攸寧,她一向溫柔順從慣了,雖覺得攸寧這會兒有些奇怪,卻並未停頓道:“是元慶十三年啊!”

元慶十三年!那還是周太祖成君皇帝在位的時候,她才十三歲!

不應該的!她記得她死的時候分明已經是建世十八年了。元慶二十二年的時候,周太祖已經駕崩,母族凋零的七皇子周允哲成為最大黑馬,一舉挫敗並擊殺了當時最有力的兩位皇位候選人三皇子和六皇子,登基為帝,改國號為建世。

為什麼、為什麼現在才元慶十三年!難道說她這一死竟然回到了從前?那這也太不可思議了!

蘭芝在一旁看著攸寧粉團一般的小臉上神色變幻莫測,不禁越發擔心,一雙纖細的手撫上她的額頭溫柔道:“公主,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奴婢這就去找金嬤嬤!”

蘭芝像春風拂麵般的聲音越發證實了攸寧的想法,這個世界上再不會有人像她那樣對自己溫聲細語,她真的回到從前了!回到了大家還都在她身邊的日子裏!

攸寧難掩心中激動,猛地一頭撲進蘭芝懷裏,忽然哽咽出聲。她的蘭芝姨曾是她母後的貼身女官,從小照顧她,前世為了她,一次次把自己推進火坑,在那肮髒的魔窟裏淪為娼妓,最後更是為了守住她的清白,慘死在那幫畜生的亂棍下,被扔到亂墳崗子上,暴屍荒野!

她想到此,越發悲痛難忍,哭聲更加大了起來!蘭芝見此大急,以為她真的有什麼地方摔壞了,纖瘦的身子不知道一瞬間哪兒來那麼大的力氣,一下背起攸寧就向道觀裏的廂房跑去。

“嬤嬤,金嬤嬤,您快瞧瞧,公主這是怎麼了!”

蘭芝將攸寧抱回房裏,便急急忙忙的出去喊金嬤嬤。攸寧坐在掛著青色細紗帳子的床榻上,對麵是一架做工精細的竹藤屏風,拱形門上垂著細竹簾,隱約能看見簾外堂屋裏一張八仙桌和幾張杌子。

是了,這簡單而熟悉的陳設正是她們一行人逃亡後躲避的望眉山道觀裏,她前世在這兒生活了十三年,那是她前世裏最開心的一段時光!

感謝上蒼,她回來了,是真的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