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之後,範循就重新開始關注楚明昭。他漸漸發覺楚明昭不僅姿容絕色,還性情可愛,從前那些壞毛病也都改了,人變得更機靈了。
範循越發喜歡這個小表妹,總是忍不住暗中去找她。但她總是躲著他,讓他去找她四姐姐去。
範循覺得她這明顯是在賭氣——見他說喜歡楚明玥,就吃醋耍性子。她從前那麼喜歡他,然而遲遲沒有得到他的回應,想來是因此傷了心。
範循思慮了一下,覺得應該先哄哄她,不要讓她對他的誤會加深才好。
範循每年正旦節都會給楚家幾個姑娘發壓歲錢,反正他不在意那幾個錢,做個人情也是好的。自從他喜歡上楚明昭後,就每年給她預備雙份的。
今年同樣如此。他將那一封銀子遞給楚明昭時,楚明昭掃了一眼,搖頭道:“我與表哥是同輩,表哥不必給壓歲錢的。”
範循笑道:“我給你,你就拿著,不要跟楚明玥她們說我給了你雙倍。”他將銀子再次遞過去時,楚明昭非但不接,反而轉身欲走。
範循伸手擋住她去路,低聲道:“我心裏其實喜歡的是你……”
“你是我未來的姐夫,”楚明昭深吸一口氣,“不要這樣。”
“我可不想當你姐夫,”範循沉下臉,又湊近笑道,“我現在有空,咱們去園子裏逛逛,我陪你玩陶瓷娃娃好不好?”
“我早就不玩陶瓷娃娃了。”
“那你喜歡玩什麼?”範循想起那晚的事,笑得曖昧,調戲她道,“等將來我娶了你,咱們玩打架好不好?”
楚明昭知道他在說什麼,驀地紅了臉,扭頭就要走。
範循左擋右堵地攔她,一麵攔一麵低笑道:“你那晚看懂了我們要做什麼對不對?你倒說說,你那會兒才剛十二,怎麼懂那些的?打哪兒學的?”
楚明昭惱羞成怒,壓低聲音嗬責道:“你再不讓開我就對你不客氣!”
範循覺得他很有必要解釋一下:“不要生氣,我們那晚什麼都沒做,你走後我也走了。而且這是我頭一回幹這種事,我之前沒跟人打過架。”他說話間又湊到她麵前,微微笑道,“第一回打架,還沒開始,就被你撞見了。我往後也不跟人打架了,等我娶了你,隻跟你……”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楚明昭狠狠踩了一腳。
他疼得直抽氣,再抬起頭來時,她已經跑走了。
範循低頭看了一眼被她踩出個黑印子的新鞋,無奈笑笑,自語道:“看來小丫頭惱我不輕啊。”又望著楚明昭遠去的背影,失落道,“為什麼那個人偏偏是楚明玥呢,是你多好。”
範循其實已經漸漸有些疲倦了,他越來越厭惡楚明玥,他每日在楚明玥麵前演戲、每日忍受楚明玥的種種,覺得已經快要撐不下去了。但他喜歡楚明昭之後,就又多了一個隱忍下去的理由,那便是給楚明昭更好的未來。
他都盤算好了,等他成就大業,就娶了楚明昭,然後專寵她一個。所以他覺得眼下的當務之急隻是留意著楚家這邊的動靜,毀掉楚明昭的所有婚事,讓她一直待字閨中。回頭拖成了老姑娘更好,這樣就沒人娶她了。
恰好,等到楚明昭年及十四可以嫁人了,楚圭篡位了。楚家大房由此陷入了一種不上不下的尷尬境地,原本百家欲求的楚明昭變得婚事艱難,無人問津。範循隻管在一旁偷著樂,他要的就是讓楚明昭嫁不出去。
後來他聽聞薑家要跟楚家做親,根本沒當回事,就薑融那德性,楚明昭能看上才怪。後頭果不其然,兩家親沒做成,變成了仇家。緊接著,魏文倫又冒了上來。範循知道楚慎這回是玩兒真的,著人打聽了魏文倫納采的日子,打算在他納采前除掉他。
但魏文倫也被擠掉了,擠掉他的人是裴璣,這回就棘手了。裴璣身份特殊殺不得,範循於是就將主意打到了楚明昭身上,他要毀掉楚明昭的清譽,讓眾人以為她被淩-辱了,裴璣聽說楚明昭沒了清白,自然不會再要她。
可他的計劃被裴璣毀了。
裴璣親迎那日,範循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度過的。他總是忍不住想,他心愛的表妹今晚就要跟別的男人洞房了,他每想到一次就覺氣血翻湧,直想衝過去一刀劈了裴璣。
到了晚夕,他輾轉反側,難以成眠。他起身望著窗外深濃的夜色,心裏忽然漫上一股悔意。
他在過去的五年裏一直堅定不移地施行他的計劃,但他此刻忽然開始後悔,後悔他在一個不愛的人麵前演戲五年,卻因此錯事了真正愛的人。
他才是那個近水樓台的人,若是他一開始就求娶楚明昭,別說半路冒出來的裴璣了,就算是魏文倫,也絕摻和不進來。
但事已至此,又能如何呢?他隻能咬牙忍著。
範循不知道要如何平複自己的心緒,他隻能不斷安慰自己,等將來他成事了,再把明昭搶回來。
然而隨後的局勢,恰恰朝著他最不願看到的方向發展。
襄王起兵了。
範循原本打算給楚圭下毒,等楚懷和即位後,他就竊位,成為第二個楚圭。但襄王摻和進來就不同了,一則襄王兵馬強悍,二則襄王身為前朝皇室,起事起得名正言順。天時地利人和襄王都占據,範循知道自己是無法與襄王抗衡的。
奪位無望,範循便更不去想楚明玥的事了。
雖然在這之前他就已經開始跟楚明玥劃清界限,但楚明昭還是不肯跟他服軟。範循覺得,既然如此,那就隻能搶了,她原本就喜歡他,等他把她搶來,日子久了,她自然會想通的。
但她似乎真的移情別戀了,她隻想跟裴璣在一起。
範循在廣寧郊外的山洞裏險些被她刺了一刀時,是真的痛心疾首。
她居然拿匕首對付他!他愛了這麼多年的表妹竟然這麼待他!
但他冷靜下來後也不忍心怪她,她應該是沒起殺心,她不過是想脫身而已。
但他由此也更清醒了一些,他覺得或許楚明昭是真的對他寒了心。不過還有一個可能,那便是楚明昭確實如她所說的那樣,真的沒有真正喜歡過他,但這個可能是他不敢去觸碰的,他不想去深想。
他覺得他應該換個法子了。
於是他開始暗中籌備,籌備一個一勞永逸的法子,讓她從眾人視線裏徹底消失。他將她拴在身邊,竭力對她好,她總有一日會重新接納他。
他開始暗中購置莊田,設計將她擄走之後的逃逸路線。
他知道這個計劃很瘋狂,但他覺得這是唯一能挽回她的法子了,縱使可能會是一條不歸路,他也義無反顧。否則他不知道他會不會被心裏那股懊悔給逼瘋。
前麵的計劃施行得十分順利,然而後麵不知怎的,裴璣竟然尋了過來。
他被裴璣手裏的火銃打中,胸口的傷發作時,腦中浮現出的第一個念頭並不是他此番會不會死,而是他將就此失去楚明昭,再也不可能將她重新拉回身邊。
他倒在地上看著楚明昭遠去的身影,渾身僵冷。
他都快死了,她卻走得那麼決絕,沒有一絲留戀。
有些錯誤真的是無法挽回的,哪怕是賭上命也無濟於事。
範循苦笑,或許他現在所承受的一切都是在為他當年的行徑贖罪。但贖了罪又如何,時光不可能回溯。
他知道此番凶險,因而上山之前跟手下做過吩咐,說若他半個時辰沒有回來,就去山上那個山洞尋他。所以他最後沒有死在凜凜山風裏,他在奄奄一息時被救了回來。
他傷得很重,肋骨斷了四根,髒器受損,失血過多。他在完縣調養了近一年,才慢慢好起來。這期間他給祖父去了一封信,將他的行蹤大致說了說,但沒有言明他為何會跑去保定,更沒提為何會受傷。
再度見到楚明昭時,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心潮起伏。他見今不敢有更多的奢望,他隻想求得她的原諒。
但似乎連這個都很難達成。
範循眼看著楚明昭的馬車漸行漸遠,心裏五味陳雜。楚懷謙勸他想開些,他隻是苦笑。
回到國公府後,他又去了後花園。他來到楚明昭當年曾經立過的那段曲廊,默然憑欄。
昔年場景還曆曆在目,但目下早已物是人非。廊廡空空,苑囿寂寂。
他方才在來的路上想了許多,又似乎什麼都沒想,遊魂一樣,神情麻木。
這麼多年來,他汲汲營營,換來的又是什麼呢?
範循的目光有一瞬間的空茫。世間之事,不外乎名鞿利鞚,誰又能比誰高貴些?他不該往上爬麼?除卻當年對楚明昭下手之外,他不覺得他哪裏有錯。
而最諷刺的是,他還下錯了手。範循每每想起這件事時就惱恨不已,他險些因為當年的疏忽大意,就錯殺了明昭。他原本也是可以不跟明昭結下這個死結的,但偏偏陰差陽錯。他當年太想當然了,他應該仔細查一查再動手的。
不過他最後輸掉了楚明昭,隻是人算不如天算而已。裴璣當年若是不來京做人質摻和一腳,楚明昭是無論如何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的。
範循不認為情愛是成全,情愛本身發乎情,發乎情自然是自私的,那些止乎禮的要麼是愛得不深,要麼是無力得到。他覺得情愛的實質便是占有,所謂的成全,不過是無能為力之下的無奈之舉而已。
就如同他現在這樣,如果他有那個能力,如果他與裴璣的身份對調,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將楚明昭強行留在身邊,她當年能喜歡上他,之後自然能再喜歡他一次,這隻是個時間問題。哪怕她當年真的不喜歡他,也不要緊,跟他處的日子久了,自然也能處出些感情來。
範循攤開掌心,低頭看著那條他小心翼翼保存了七年的端午索,恍惚之間眼前又浮現出當年小明昭纏著他讓他隻陪她一個人玩兒的情景。
他如今什麼都願意陪著她,但她已經不需要他了。
這或許也是對他的懲罰,讓他一輩子求而不得,徒喚奈何。
範循凝望眼前滿園芳菲,出神迂久。
若是能再給他一次機會,若是能重來一次,他一定先抓緊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