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溪的笑意更深:“我記得昨夜的鍾聲敲了八十一下吧!淑妃娘娘可還記得皇上的叔叔、太皇太後的嫡親二兒子——賢王,曾經在皇上登基的那一年說過的一句話,他說‘國之內憂外患,百姓困頓,哪怕是年,又有什麼可慶賀的?’所以,從那一年後,安國寺的鍾聲都隻敲七七四十九下。”她微微傾過身子,眼眸中是一片冷漠,“淑妃,你還不明白嗎?”
壓在皇帝頭上多年的皇叔賢王死了,太皇太後一病不起,哪怕孝字當頭,皇帝也依然普天同慶。太皇太後已經老了,再經過一次白發人送黑發人,能不能起來就是一個謎了。讓魏溪說,依照現在皇帝的性子,皇帝想要太皇太後明日病愈,太皇太後絕對拖不到後日,若皇帝想要那位老人家永遠病下去,直到殯天,也不是不行。
依靠太皇太後而得寵的淑妃,她的命運簡直不用猜。
“可惜……”可惜,原本皇帝還可以讓淑妃多活幾年。偏生她還要自尋死路,在大年三十晚上的宴會上提起魏溪這個活死人,這不是提醒皇帝該要整頓後宮了嗎?
淑妃抖著嘴唇,早已萎頓在地,遍地的金線鍍得她一張俏臉如貼著金箔的木雕像。
半響,淑妃才吐出兩個字:“皇後……”
魏溪到此時都忍不住歎息一聲:“癡人!”
皇帝三歲登基,十五歲選妃,力排眾議選了胡氏為後。那是他登基以來唯一一次與太皇太後、太後、權臣以及泰王眾位皇叔們等人對持的開始,也是朝廷動蕩的開始。
“眾美入宮九年之久,獨獨中宮為皇上誕下二子一女……”
“你不用說了,不用”淑妃嗚嗚哭了起來。此時的她,哪裏還有剛來冷宮時的盛氣淩人。
魏溪捏碎一瓣梅花,細細在指尖研磨。花中裹著的冷香慢悠悠盈滿了指縫,而花葉終於受不了摧殘,合著雪水低落在碎磚地麵,沁入泥土。
小太監宣讀聖旨的聲音稚嫩又尖利,偷偷透過明黃偷看當年宮中第一美人的盛顏時,充滿了好奇和可惜,獨獨沒有同情。
也是,她的父親護國大將軍對抗西蒙入侵,貪功冒進中了埋伏,令五萬將士死不瞑目。她的三個兄弟一日之內中流箭的,馬上被腰砍的,被俘虜砍了腦袋掛城牆的,死得比鴻毛還輕。誅九族,一日之內她就成了冷宮的棄子,皇帝沒在當日殺她祭奠枉死的英靈算是恩典了。
別人不知,魏溪心裏卻明明白白,父親不是死於敵手,而是被自己人出賣。人說閻王讓你三更死,不會留人到五更。而皇帝,讓你背上罵名而亡,就絕對不會讓你雖死猶榮。
魏家一夕覆滅,不過是因為君王要收回兵權而已。否則,憑什麼一個從未上過戰場,紙上談兵的新兵就能夠指揮千軍萬馬踏平西蒙的入侵呢?
好在,她也膩了他的虛情假意,他也煩了她的言不由衷。兩看相厭,還不如各奔東西。
“賜白綾三尺,鳩酒一杯!”
從此,來生來世,再不相見。
“陛下!”
“說。”
“庶人魏氏去了。”
案上朱筆頓了頓,執筆之人麵容隱藏在微晃的燭光下,看不清神色。也不知過了多久,桌案後的人才重新批複奏折。
趙公公以為不會有吩咐了,正準備退出去,腳步才挪動,就聽到上麵的人問:“她臨走之前可有遺言。”
趙公公垂頭道:“聽宣讀聖旨的小子說,魏氏去得很安寧,並無二話。”
‘安寧,二話’,這是委婉的說法,直白點就是死得很幹脆,即無怨懟,也無感恩,求情,更是不存在。
她那個人就是如此。
不管做什麼都是幹脆利落,對人心也格外的敏銳。入宮時,原本是試探著想要對他一點真心,遇到他那麼一絲絲假意,所有的真心真意立即就收了回去。之後任你如何情意綿綿愛意若潮,她都淡淡的受著。
榮不驕,敗不辱。
他的諸多賞賜永遠都是記錄在冊,高高的束之高閣,即不穿戴出來顯擺,也不分賞給家人炫耀恩寵。那樣一個女人,在他怒不可抑指著她的鼻尖罵魏家人該死,當眾打飛她的貴妃朝冠,丟她入冷宮時,對他唯一一句話就是‘領旨謝恩!’
原本,他是準備立她為後。她那樣的性子,哪怕做了皇後也不會為家族爭取一絲一毫的權勢,最能讓他安心。
可惜,他最先遇到的人不是她。
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