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颯”、“馺”兩字的中古音均為“sap。”,而“露”字之語音為luo’ [45]。我們因而發現,古代中央亞歐地區有一種名馬與之發音相近。在裏海地區,有種與 xalas 差不多的駿馬,阿蘭語稱為 saurag,義為“黑背(馬)”。這類馬十分著名,以至飼養它們的部落或者部落首領也以此命名。例如,公元四世紀後期,有個阿蘭族的部落追隨哥特人迫逐巴爾幹人,部落的酋長便叫 Safrac,顯然是阿蘭語 saurag 的拉丁語轉寫。[46]
阿倫談到,這個阿蘭語馬名傳到高加索山北部的塞卡西亞語中,便稱為 shaulokh ;而阿拉伯人的良種馬 shalua 一名則恐怕又是來自塞卡西亞語。saurag 的名貴程度可在下述例子中體現出來:據說,格魯吉亞的女王撒瑪爾的丈夫,奧塞梯人大衛·索斯蘭曾用一個村莊和一個城堡換得了一匹 saurag 。[47]足見這種馬在人們心目中的地位;簡直可與西漢武帝時大宛汗血馬在中原朝廷中的地位相媲美。
鑒於 saurag 既是古代中央亞歐地區極為珍貴和著名的駿馬名號,又與“颯露”在語音方麵相合,所以我們有較充分的理由認為它是 “昭陵六駿”之一“颯露(紫)”的語原。至於漢文馬名中的“紫”字,當是該馬毛色的意譯。由於 saurag 原義“黑背”,我們倒不妨推測這類馬身上頗多深色的皮毛;漢文譯作“紫”,確也十分相宜。
七.“特勒驃”也是音譯名
在昭陵石刻像中,特勒驃的次序排在東麵第一位。由於年代久遠,原刻在各馬頭上方約一尺見方石碑上的讚語多已剝蝕殆盡,無法辯認其隱約的字跡。故今日學者所引之馬名及讚語,大多據自清代張弨所撰的《六駿圖讚辯》(載《昭代叢書》乙集)。而其原文則將馬名寫成“特勒驃”,卻非現代學術界通常使用的“特勤驃”。
關於“特勒”、“特勤”之爭,並非始自“六駿”馬名,而是始自突厥人的官號。《周書》載雲:“(突厥之)大官有葉護,次設,次特勒,次俟利發,次吐屯發,及餘小官凡二十八等,皆世為之。”[48]由於不少古籍都將這一突厥官號寫作“特勒”,故司馬光亦從之:他在《通鑒考異》中專門列“突厥子弟謂之特勒”條,指明:“諸書或作‘特勤’。今從劉昫《舊唐書》及宋祁《新唐書》。”[49]但是,元朝的耶律鑄則清楚指出,由於當時所見的《闕特勤碑》碑文中均作“特勤”而非“特勒”,故當以“特勤”為正。[50]後世學者得此啟發,也多以諸碑文證明“特勒”之誤。於是,突厥官號“特勤”遂成定說。正因為如此,今人遂將唐太宗“昭陵六駿”中的“特勒驃”也認定為“特勤驃”了。[51]
但是實際上,就突厥官號而言,作“特勤”固然正確;但是就六駿的馬名而言,恐怕仍當以“特勒”為是。理由是:古代名馬的命名原則,一方麵是根據它的毛色;另一方麵則根據它所來自的部落,馬名與部落名合而為一的情況屢見不鮮,這在上文業已提及。久遠的例子姑且不論,即就唐代所見的“蕃馬”而言,則幾乎全用飼養它們的部落之名號區分種種不同類型的馬。例如,“拔曳固馬與骨利幹馬相類,種多黑點驄,如豹文。”“延陀馬與同羅相似,出駱馬驄馬種。”“仆骨馬小於拔曳固,與同羅相似。”“突厥馬技藝絕倫,筋骨合度,其能致遠,田獵之用無比。”“契丹馬,其馬極曲,形小於突厥馬,能馳走林木間。”“奚馬,好筋節,勝契丹馬,餘並與契丹同。”[52]
“特勒”也是古代蒙古高原上——乃至更為廣闊的地區內——的一個著名遊牧部落。《舊唐書·回紇傳》雲:“回紇,其先匈奴之裔也,在後魏時號鐵勒部落。其眾微小,其俗驍強,依托高車,臣屬突厥,近謂之特勒。”[53]是知“特勒”即“鐵勒”,而《隋書·鐵勒傳》則謂該族“種類最多。自西海之東,依據山穀,往往不絕”,並列舉仆骨、同羅、韋紇(即回紇)、拔也古(即拔曳固)、薛延陀(即延陀)等四十個同屬“鐵勒”的部落,從蒙古高原一直延展至黑海沿岸。[54]
既然“特勒(鐵勒)”部落在隋唐時期的影響如此之大,不是極應該存在“特勒馬”這樣的名號嗎?固然,《唐會要》並未直接提到“特勒馬”;但是,上文所列舉的拔曳固馬、同羅馬、仆骨馬、延陀馬,顯然都可統稱為“特勒馬”。此外,即使“特勒馬”不以部落稱號而得名,也完全可能因其盛產之地而得名。就在上引《唐會要》中,提到了一個牧馬的場所——“(烏)特勒山”,有好幾種馬都曾聚集在那裏,該地顯然是個著名的良好牧場:“回紇馬與仆骨馬相類,同在烏特勒山北安置。”“俱羅勒馬與回紇相類,在特勒山北。”“契苾馬與磧南突厥同類,在涼州闕氏岑,移向特勒山住。”[55]
凡此種種,都足以表明唐太宗的“六駿”之一更可能是“特勒驃”,而非“特勤驃”。至於此名是個“外來語”,則是不言而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