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華章(2)(3 / 3)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我隻是隨口這麼一說,晉文華卻聽到了心裏去。我這一時晃神的時間,再轉過身來,竟然沒有了晉文華的身影。抬眼看著湘柳,說他在聽到水攻楚軍之際就跑去了元帥府。

我心中大鄂,此計之禍不亞於楚宣的火攻。若是炸堤,楚軍身後的十幾個村莊小城都會受連累,發生洪澇之災。

我心知不好,急忙去尋水墨雲。以他之才,水淹楚軍的法子肯定不會想不到,可是水墨雲的性子,仁厚德茂,定不會願意犧牲那麼多百姓去換取勝利,所以才沒有說出來。卻不想被我無心指出,如今想要反悔,隻怕那些聯軍不會依從。

當我看到水墨雲時,已經來不及了。水墨雲和晉文華連同盟軍幾位正副元帥都在聚義廳,看他們的神色也明白,那個水攻之策在他們心中激起的巨浪和歡欣。我氣惱的看著晉文華,再看著一臉陰晴遲疑的水墨雲,嘴邊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龍德激動的走向我:“韓取公子果然如同雲上子所說,是隱世高人啊,用水攻對付楚軍的火攻,是再好沒有。”

我張了張嘴,勉強說道:“此計雖好,但是恐怕會累及無辜,元帥還應三思。”

“眼下已經是火燒眉毛了,這不也是沒有辦法嘛,世上哪有雙全兩顧之法。”龍德一邊歎息,一邊組織敢死隊前去炸毀堤岸。

我默默無語,覺得胸口憋悶,撇下所有人,獨自出了聚義廳。用暗語通知了三葉,讓她去求楚海,通知盡量多的民眾趕緊撤離。

十八濁澤會戰4

濁曲江兩岸信奉濁澤水神雙女娘娘,三葉聽了我的囑托散播了大量的傳言,假托雙女水神之名,道破今晚洪峰借道,諸人速速回避,以作警示。

楚宣自然能敏銳的撲捉到其中奧秘,一邊輸送兵力搶先過河,一邊轉移兵營。濁澤城內也在加緊挖掘藏身地窖。

晉楚兩軍,鏖戰在即,雙方備戰如火如荼。而壓抑多日的積雨雲也停滯在了濁澤城上空,悶熱的天氣使得人喘不過氣來。

楚宣趕在大雨之前,終於搶得先機,率先發起進攻。攻城器,投擲器,強弩,彎弓,投擲長矛,楚宣的前鋒部隊全是重型裝備。隨著東南風起,從濁澤城對麵的芝子山巔飄過來大批的天燈,順風而來。

好在我們事先準備了弓箭手,城牆之上,一陣箭羽急過一陣箭羽,鋪天蓋地,紛紛將帶有火油的天燈射落於濁澤城外。

粘黏了無數火油的城牆,在火箭的猛烈進攻中,整個高十幾米寬有進三米的城牆被燒的通紅。

我和水墨雲站在牆頭,能感覺到一陣一陣的熱浪鋪麵,滿載了火油的動物膀胱被投擲器不厭其煩的瘋狂拋擲到寬厚結實的城牆之上。

想到即將到來的大雨和洪峰,我心底一陣發涼,對水墨雲說道:“原來楚宣火攻的對象根本不是濁澤城,而是這難以攻破的城牆。”

站在一邊的龍德不以為然:“韓取公子多慮了,濁澤的城牆是所有城牆裏最為堅固的,即便他楚軍用火油燒上個三天三夜也不可能被燒壞。”

我搖頭:“若是單單用火,可能是不會有問題,怕就怕接踵而來的大雨和洪峰。被燒的炙熱的城牆碰上冰冷的大雨,一熱一冷,最容易出現龜裂,如果此時再有一股洪峰衝擊,隻怕濁澤城將不複存在。”

水墨雲大呼:“城內百姓為防楚軍火攻,還全都躲在地窖中,如果城牆真的被洪峰衝垮,隻怕將會全無生還。請元帥下令提前炸毀堤壩,以減少洪峰對城牆的衝擊。”

龍德冷酷的拒絕:“我等素來仰慕公子高義,天生一副悲天憫人的心腸,不忍心看百姓受難。然而水攻楚軍,是我方唯一的勝算,時機不到,絕對不能炸開堤壩。就算我濁澤一城盡毀,也要他六十萬楚軍陪葬。”

龍德求勝心切,已經抱了和楚軍同歸於盡的決心。我不得不告訴他:“龍德將軍見諒,水攻楚軍之術,殺戮過重,我已經找人散布了謠言,讓沿岸居民退避。想來楚軍不會全無防範,就算再用水攻,收效也不會像元帥所想。”

龍德大怒,劍指向我:“你這個楚國的奸細,反複的小人,泄露軍情,罪該萬死。”

我冷笑而懇言:“請元帥息怒,諸國混戰這麼多年,左右受苦的不過是百姓。勝敗乃兵家常事,今日就算晉國敗失了一城,晉楚還可擇日再戰。而百姓之命,丟了可就再也不能撿的回來了,在下在乎的不過是無辜百姓的生死,請元帥體諒。”

殲滅楚軍無望,龍德盛怒而去,趕在洪峰之前炸毀了堤壩,留得濁澤城苟延殘喘。而傾盆大雨過後的濁澤城,也如預料一般,出現了許多龜裂細紋。躲開了洪峰,卻怎樣都躲不開楚軍的猛攻。濁澤的城牆以牢固聞名天下,如今也成了風雨中飄搖的樹,隨時都有可能傾塌。

濁澤城眼看不保,龍德決定棄城回防靜水、太枝。身強體壯的百姓也多隨著大軍後撤,水墨雲邀我同行。我對他說:“公子高潔,卻身逢亂世,濁流中艱苦求天下安,此心此德,令嫣然敬仰。然而嫣然不過一個小女人,心中並無大誌,唯一的心願不過是陪伴心中那個人白頭到老。”

我對水墨雲淺笑:“我要留在濁澤,我要回到楚宣身邊。他雖然任性狂妄,桀驁不馴,但卻不該是一個暴戾嗜殺之人。我不敢說要去阻止什麼,我隻是想回去給他幸福和快樂。我相信,真正幸福的人是不會喜歡征戰,喜歡殺戮的。”

水墨雲仍是波瀾不驚,飄然若仙的樣子,對我勸說道:“他已經不記得你了,留在濁澤,你有什麼辦法保證自己的安全,你叫我如何放心,如何對你一雙兒女交代。”

我寬慰他道:“公子放心,他不是別人,是楚宣。即便他不記得我,也不至於會殺了我。我或許還有辦法,能讓留在濁澤的老幼婦孺免於被屠殺。”

水墨雲最終還是同意了我的決定,滿懷擔憂的看著我,道:“你一向執拗,我便也不再強求,隻願你平安,萬事順遂。星月和初月有我在,一定保他們安全無虞。”

我點頭,並不多說,隻是一句“保重”

十九

楚軍第一批進入濁澤城的是三兄弟中的五鬥,高頭大馬器宇軒昂,具有羌人明顯特征。五鬥身後是先前隊,軍隊五人一橫十人一列,整個隊伍規整肅穆軍紀嚴明,完全沒有想象中的混亂和匪氣。

待楚軍三萬人的先前部隊在城池中央列隊完畢,五鬥一聲令下“散”,整個部隊立時分散開來。五人一組,五十人一隊,分別奔赴濁澤城各屋各巷。收羅食物、衣物、金屬器皿、錢財、男人、女人、老人和孩子。每一樣都分門別類的聚集在一起,一切進行有條不紊,所有步驟井然有序。

不知道怎麼,我突然想笑,我見過燒殺搶掠的,但是沒有見過這樣規矩,有條不紊的搶劫打殺,楚宣治軍的確有些意思。遠征最大的難題是補給,搶掠不仁,可卻是最省成本的補給方式。

等先前部隊將整個濁澤城一寸一寸搜刮幹淨,楚宣領著親衛營一身勝利者的傲嬌之氣在軍士們的歡呼聲中進入城池。

楚宣騎著一匹棗紅色寶馬,穿銀白鎧甲。鎧甲上用青銅和黃金在鎧甲上鑲嵌出龍、虎、豹等祥瑞之獸,頭盔之上用各色珠寶鑲嵌了一隻五彩鳳凰。

一身戎裝的楚宣,看上去妖魅而不失英氣,威武並且高貴。這就是我愛的男人,他的好他的壞都是我的,想到這裏,我不自覺的揚起了嘴角。

行進在楚宣身後的是他慣常使用的轎攆和與他形影不離的近衛營。隊伍中,我沒有看到徐崢也沒有看到姚青和夢兒,任何熟悉的人甚至連柳絮我都沒看到。這讓我覺得奇怪,也感到不安。

在一城的老弱婦孺中,我和幾個年輕男子顯得格外突兀。楚宣打馬經過,看了我一眼,卻又沒有真正將我看入眼底。他對身邊的近衛耳語後,近衛傳達了楚宣的命令:“令雜役兵出列,準備今晚進行入隊訓練。”

我身邊的人群騷動起來,幾個略知道楚軍軍規的,此時免不得小聲哭泣。雖然他們因為各種原因,沒能跟隨龍德老將軍離開濁澤。留在這裏就知道自己的下場是難逃一死的,但真正麵對,又有幾個人會毫無畏懼呢。

那幾個知道“入隊訓練”的人,小聲的跟其他人說起:“入隊儀式就是殺人,沒殺過人的新兵進入部隊就是幹的雜役的活。這些新兵經過訓練想要上戰場,那就必須殺夠二十個人頭。像我們這樣的俘虜就是活靶子。”

一個壯漢莽聲道:“說什麼入隊訓練,就是要屠城唄,他們楚軍又沒少幹這種事情,怕什麼,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我死也要跟我老娘死在一塊。”

旁邊不遠一個老婦高喊:“我的兒,都是做娘的害了你。娘老了,跑不動了,連累你白白丟了性命。”說著竟大聲的嚎啕起來。

壯漢聽見老娘的哭聲就要奔過去,卻被一幹兵士死死攔住。

我們被分揀歸納整齊的俘虜隊伍眼看就是哭喊一片,亂作一團。五鬥揚鞭,當場對著幾領頭的個人猛抽上幾鞭,喧囂的隊伍這才重新歸於安靜。

我負手而站不卑不吭,五鬥看不過一個俘虜有如此倨傲神色,舉起手中的鞭子,抽打過來。湘柳冷眼看著他,一手奪過鞭子,一手將我護在身後。

五鬥怪叫:“好大的膽子,敢搶爺爺的鞭子,你找死。”

湘柳也不想讓,將拿在手中的鞭子繞上了幾圈,手上用勁,拉扯得五鬥一個趔趄,差點摔倒。五鬥不能在不下麵前丟了臉麵,發狠的舉起雙拳攻了過來。湘柳躲讓閃避,也不還手,將五鬥戲耍在人群中,惹得五鬥惱羞成怒。

就在五鬥快要被湘柳擒住之時,一個穿青布長衫的聲音攻了過來,將五鬥和湘柳分到兩邊。我定睛一看,來人正是右翼將軍白勝。心中竊喜,一抱拳自我介紹道:“草民韓取見過百勝將軍。”

我換了音容,白勝自然不認得我。他仔細打量了我一圈,道:“你就是韓取?”

我詫異:“將軍認識在下?”

“先生濁澤一戰已經揚名於天下,白勝略知一二,隻是不明白先生為何在此?”

我托出身上一方印鑒和一卷寫有“雙女借道,萬民退避”的絲帕,對白勝說道:“在下想見陛下一麵,勞煩將軍轉達王上。”

白勝看了看手中的絲帕,又看了看我,道:“我會替先生轉達。”

我抱拳一偮:“將軍請,草民在此靜候。”

二十軍需供應商

白勝離開不多一會,楚宣派人過來接我,湘柳未能與我同行。

昔日的元帥府,現如今已經是楚宣的住處。院落寬敞卻並不奢華,陳設簡單而且大都實用。

楚宣顯然是剛剛沐浴完,房中置了一爐熏香,煙霧縹緲。他也不在乎儀態,半敞著上衣,依靠在一張美人靠上。頭發半濕,隨意的披散在胸口。好一副春色撩人,魅惑勾引的姿態。

心中一陣刺痛,偷偷吞下一顆克製情蠱的藥丸。規矩的站在房中,不敢抬頭,也不敢說話。楚宣直直的看著我,在指尖玩耍著那一方錦帕,我斜著眼偷偷看他,心中不無忐忑。

楚宣伸了一個懶腰,問我:“你看夠了嗎?”

我心裏嘀咕,“你不看我,怎知我在看你。”麵上卻恭敬的回答:“草民不敢。”

楚宣將手中的錦帕擲到我的麵前,怒道:“不敢,你還有什麼不敢。一麵對晉軍獻出水攻之策,一麵派人散布雙女借道的荒唐謠言。一麵討好著晉軍,一麵又想拿著這個帕子來我這裏邀功麼?”

“草民不敢。”

楚宣唇邊揚起一抹譏諷,道:“不管你求得是什麼,隻怕你都不能得償所願。如果不是你進言趕在洪峰之前炸堤,怎麼會讓我楚軍失去了全殲晉軍的機會,還讓我楚軍在這一場戰役中損失了八萬多人。這些絕不是你這張錦帕可以抵消的了的。”

微微歎氣:“草民並不想推卸責任,雖然草民無心獻水攻之策。不過,此計與在下的確難脫關係。如果楚王陛下要怪責,韓取可一力承擔。”

我徐徐跪下,道:“草民在此次懇求麵見陛下,隻希望陛下看在往日情分上,放過這一城老弱。”

“情分?”楚宣冷傲的說:“背叛寡人,私自逃去晉國的草民,憑什麼跟寡人講情分?”

“好吧,草民不配和陛下講情分,那草民和陛下講一樁買賣吧。”

楚宣拿出我的印鑒,直直的盯著我,嘀咕:“騰龍商社”

我將心中的設想,對楚宣一一說道:“楚軍每到一處便四方劫掠,雖然也可得一些軍需,但畢竟有限。大多的軍需還是需要來自楚國後方,而這些年陛下四處征討,戰線越拉越長,運送各種物資就是更加困難。而我騰龍商社,這幾年在各地都建立有分號,隻要楚王陛下信得過。我騰龍商社可以和王朝共同發行一種票據,實行異地存取錢財和物資的策略,我騰龍商社賺得一些微末的保管彙兌的費用即可。而楚軍,行軍到哪裏就可以找當地的騰龍商社提要物資。我敢保證楚軍的後備軍需無虞。”

楚宣眼神中飄過一抹亮色,說:“寡人大軍的軍需可不是小數目,你騰龍商社一個小小的商賈,憑什麼保證能供應的上。”

“陛下放心,草民自然有自己的法子。陛下若是不放心,草民可以立生死狀,用身家性命作保。隻是不知道,楚王陛下覺得這筆買賣是否可以做的。”

“你這主意倒是不錯,隻是事關重大,寡人需要再想一想。不過,若是你能辦成此事。你的所求,寡人便準了。”

我大喜,叩謝隆恩。

楚宣媚眼看我,緩緩說道:“不過你這樣善於逃跑,寡人不太放心。”

說完莞爾一笑,對身邊的近身侍女吩咐道:“給韓取公子上手鐐、腳鐐。”

我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大呼:“手鐐?腳鐐?陛下何意?”

“你替騰龍商社攬下了大楚軍需這樣的重任,若是不能留在寡人身邊,你叫寡人如何安心。在這件事情辦妥之前,還請韓公子不要耍花樣,束手就擒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