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剛踏進,她看大笨鍾晃來晃去的鍾擺,眩暈。一束垂頭喪氣的菊花插在圓形的玻璃杯上,安放在偌大環形辦公桌的死角。辦公桌雪白雪白的,遮屍布的顏色,牆壁上掛著蒙娜麗莎的微笑的臨摹畫圖,楊芳覺得這和老妖婆笑了幾百年還沒笑夠,真是沒心沒肺。

張涵安然坐在沙發凳,哼著歌兒,吹著口哨,示意楊芳坐下。

“你的手真美。”

楊芳覺得讚美的話語,切中心窩,雙手緊握的也舒展開。本已決定先聲奪人,訓斥張涵是個陰裏怪氣的醜男人後,再宣布炒張涵魷魚。她心存奢望,又突然想起手撕合同的快意,將一切的不快都拋到西伯利亞去了。

楊芳坐在張涵對麵,心裏嘀咕了半天。怎麼回事?難道廖總的陰謀是真的?被揭穿了?他要表揚自己。楊芳的鼻尖又出現了熟雞蛋的香噴噴味兒,還有菊花的淡香,還有蒙娜麗莎的微笑出現無窮的奮進力量。

“謝謝。雖生活很艱苦,但在您的麾下做事,還須注意形象的。”

“形象?”

張涵神情即刻變了,變天了。這時,楊芳才意識到自己的愚蠢,但沒有用,張涵的瞳孔增大。他眼珠子的黝黑,楊芳感覺到害怕。

“剛剛你的事,一位同事跟我彙報過了。你真是機智。”

“機智?額,女生的第六感覺。”

張涵起身,盯著她修長的雙手。楊芳急縮回手,臉色即刻緋紅。楊芳對手背的燙疤心存自卑。除此外,楊芳還是很欣賞自己削蔥根般的手指,白皙,美感十足。

“張總,有什麼事嗎?”

張涵翹起嘴,斜視了楊芳,再看了看那束菊花。

“這花待在這裏,有五天了。我不想看到它。你帶上它走吧。”

楊芳聽得糊裏糊塗的。不表揚,不批評,也不辭退?冷處理?期望變成失望,好險,不幸中的萬幸。她默默地想著:難道,我沒事了?我就這樣回到我的工作崗位。

楊芳即刻心生幸運,獲得了絕後餘生的僥幸。這樣的結果才是她想要的。她伸手拔垂頭的菊花,卻在玻璃杯上卡住了。楊芳滿臉通紅,打算硬來。

“還好,以後都不用見了。杯子拿走,立刻。”

楊芳終於恍然大悟,張涵要開除自己。楊芳對杯子恨之入骨,她真想把杯子摔得稀巴爛。她覺得杯子就是自己的噩夢。在洽談室如此,現在還是如此。

此時,楊芳感到絕望。終歸一場空。

近幾年來,楊芳兢兢業業,為公司在經濟大蕭條的背景下,攬來了管理捐款的肥差,立下汗馬功勞。楊芳家中光景也一日好過一日。她少年讀書,頂著營銷學研究生光環,獨立打拚,做了許多大事。哪知衝動的硬傷,將她弄得如此頹唐。楊芳觸目傷懷,自然情不能自己;情鬱於中,自然發之於外,時時的勾心鬥角往往觸她之怒。楊芳的寧靜心態漸漸不同往日。但最近半年,經濟大蕭條,她終於做出要拔掉衝動的毒牙。她惦記著家中的不幸,惦記著她牢裏的父親。事到如今,她在晶瑩的淚光中,又看見了自己沒落的背影。

“我和杯子走?”

“你是裝傻還是充楞?你手撕合同時,就該知道有今日。給我揀鋪蓋走人。”

楊芳手捧插著半死不活的菊花的玻璃杯,轉身走出。

“對了,想開點,我可不想公司裏同天死兩個人。晦氣。”

楊芳聽著聳人聽聞的話,強忍淚水,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