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1 / 3)

番外一

舊事隔天遠

結婚是件麻煩事。

發請柬,定酒席,這都是男方家的責任。鄭津不擅長這些事,把自己弄得手忙腳亂的。好在親家是二十多年的老同事,早早地過來幫忙張羅。

邵雪那種性格,什麼都要操心。婚禮當天三點多起,做頭發的時候抓著婚慶公司的人一個勁地問流程。到後來鄭素年那邊打來電話,新郎大早上怒斥新娘也是頭一回:“你就坐那兒負責美就行了,別的事有我呢!”

邵雪把電話一掛:“思慕姐,你別告狀了行嗎?”

秦思慕早就溜到樓道裏看貼花去了,邵雪這才老實下來。

年輕人愛熱鬧,婚禮定了個戶外花園。做修複的同事坐了兩排,剩下的都是同學和親戚。和煦的陽光灑在人們臉上,賓客的心情都變得格外好。

有情人終成眷屬,這是好事。

鄭津起得太早,有點犯困。人們邊敘舊邊等待婚禮開始,他仰在椅子上,半夢半醒。

當年,也是這樣的太陽。

他那時候也就二十出頭吧。在鍾表組做修複做得心無雜念,有一天突然被叫去鏟樹根。

是一棵新栽的無花果樹,葉子還沒抽綠,根旁尚是新泥。他一鏟下去深及根係,脆弱的枝丫抖得像篩糠。

身後一聲尖叫,晉寧一把搶過他手裏的鏟子。

“你幹嗎砍我的樹?”

本來就是個不善言辭的人,還碰上這麼個咄咄逼人的祖宗。鄭津憋得臉都紅了,還好羅懷瑾及時出來救了他。

“你吵什麼呢?”

晉寧過去找師父:“師父你看他,我好不容易栽的無花果,他給我砍了。”

鄭津冤得不行:“是我師父讓砍的。他說這樹太高了,有安全隱患。”

晉寧狠狠地瞪著他。他倒好,目不斜視,在心裏暗自琢磨:這姑娘眼睛倒是挺大……

“鄭老師,快開始了。”鬱東歌推了他一下,和邵華一起坐到了他身邊。

“巧不巧,當了這麼多年同事,如今成親家了。”邵華揶揄道,逗得坐在另外一邊的喬木和思遠直樂。台上音響發出一陣嗡鳴,司儀款款走到話筒旁。

老掉牙的開場白,講的都是他聽過的話。許是因為在花園裏的緣故,台底下突然跑過去一隻貓,吸引了鄭津的目光。

貓?

這個日子,他怎麼一直走神呢?鄭津拍拍臉,還是沒忍住,繼續陷進回憶的長河裏。

修複室的院子裏有許多貓。

都是野貓。趁著夜深人靜占據大小庭院,到了早上還不願離開。看見鄭津開門高傲地瞥他一眼,再不慌不忙地躥上琉璃瓦頂。

晉寧天天蹲在他們鍾表修複組的院子裏喂貓。

有一次,一隻貓跟老鼠打架輸了,耳朵缺了一個角,躲在院子裏哼哼唧唧求安慰。晉寧想給它上藥又摁不住它,叫了鄭津來幫她壓著貓爪子。

“你小心它撓你。”

“沒事,”晉寧心大,“你摁著,它識好歹。”

野性難馴,人家還真不領這個情。藥有刺激性,抹上去激得貓齜牙咧嘴,抽出爪子就往晉寧手上抓。鄭津眼疾手快地一擋,手背上赫然三條抓痕。

細小的血珠從他的手背滲出來,晉寧慌了神。

“去醫院打針吧。”

“貓撓一下要打什麼針?”鄭津覺得她小題大做,“以前也被撓過,現在不是好好的嘛。”

“這是野貓,又沒打疫苗。”晉寧不依不饒,“它剛還跟老鼠打架呢,誰知道爪子上有沒有傳染病。”

拗不過晉寧態度堅決,他們倆請了假去了一趟最近的醫院。那醫生也是負責,打了針還給包紮上。傷口明明不深,繃帶卻纏了一圈又一圈,看上去仿佛骨折初愈。

鄭津家住得不遠,縱橫交錯的胡同裏住的都是幾百年不曾移居的街坊。院子門口乘涼的老大爺盯著飛一般騎行而過的晉寧,頗為恍惚地自問道:“女孩騎車帶著大小夥子,什麼世道啊這是?”

鄭津父母走得早,家裏隻有個六十多歲的奶奶。奶奶腦子不清楚,看見晉寧送鄭津回來也不說話,細細地端詳兩個人,半晌忽地蹦出來一句:“這個丫頭真好看,是不是我的孫媳婦?”

晉寧羞得扭頭就跑。

第二天鄭津去得晚了,老師傅早已把門打開。他擱下包,忽地發現壓桌子的玻璃上,放了一小堆新摘的無花果。

“鄭老師,鄭老師。”鬱東歌在一旁叫他,“要給你敬酒呢!”

鄭津一個晃神,急忙站了起來。

鄭素年和邵雪早就說婚禮麻煩,他其實心裏也這麼覺得。不過人生在世總得顧忌一下人情世故,他也怕別人在背後對他們家指指點點。本來以為要麻煩也就是麻煩年輕人,沒想到自己一把歲數了也得跟著折騰。

敬酒要上台,台底下坐著幾十名親朋好友。邵雪恭恭敬敬地叫他“爸爸”,他便按規矩喝了酒,然後把這個認識了二十幾年的小丫頭給扶起來。

轉過身,司儀還要講話。

鄭津隻覺得台底下的人臉逐漸模糊了。

晉寧常來鍾表修複室找他。

他沒太和女孩接觸過,隻覺得晉寧一天嘰嘰喳喳的,倒也不煩,天南海北什麼都說,兩個人慢慢熟稔起來。

她那天拿來一個摔壞的八音盒。那年頭這東西還是個稀罕物件,更何況盒子的造型格外別致。半圓形的凹陷裏,矗立著一個金發碧眼的女孩。她右手提著裙擺,音樂響起的時候,女孩本是會隨著音樂轉動的,可現在卻因為外力的磕碰有些斷斷續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