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塵歸塵,土歸土(2 / 3)

邵雪欲哭無淚,明明是在自己家裏,怎麼會有種寄人籬下的感覺?

“你先聽她的嘛,”鄭素年一邊刷手機一邊安慰她,“等你跟我結了婚,想幹嗎幹嗎,住我家裏十二點起來也沒人嘮叨你。”

邵雪直覺他又給自己下了套:“誰要跟你結婚了?”

“你不跟我結跟誰結?”鄭素年正色道,“我的初吻和初夜都給你了,你可別翻臉不認賬啊。”

邵雪覺得自己可以去回答“男朋友天天演秦香蓮是一種什麼體驗”這個問題了。

鬱東歌催得緊,邵雪選了個良辰吉日給一家語言培訓學校投了簡曆。過慣了閑雲野鶴的日子,突然朝九晚五她還真有點不適應。培訓期過了,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她分配去杭州做一個季度的意語課老師,美其名曰“覺得她有潛力,分配到外地鍛煉一下回來好提拔”。

鬱東歌這下不樂意了,好不容易才回來的閨女一走又是三個月,嘟囔著讓邵雪換份工作。這下連邵華都看不下去了,拍著桌子訓自己的老婆:“你怎麼那麼麻煩?孩子自由職業做得好好的硬轟去上班,上班就得聽人安排。現在好了吧,出差三個月,人家辛辛苦苦過了培訓期你說辭就辭啊?”

邵雪趕忙給邵華盛米飯:“哎呀,我媽也是擔心我,就嘴上說說而已嘛。哎爸,你看我蒸的這米飯,粒粒分明,你們以後別吃得黏黏糊糊的,這個水量蒸出來正好。”

鄭素年在一旁嚇得不敢說話,偷偷吐出一粒沙子。

臨走那天,鄭素年把邵雪送去了火車站。他有好多年沒來這個地方了,看著街邊矗立著的那幢不中不洋的建築,心裏還生出一絲惆悵。

“不賣站台票了,”他站在進站口一臉抑鬱,“就讓送到這兒。”

“我自己進去就好啦。”她大大咧咧地揮揮手,從鄭素年手裏把箱子接過來,“到賓館就給你打電話。”

“上車發個微信,”鄭素年突然變得嘮叨起來,“到站也發,上出租車發車牌號,別打黑車。晚上我跟你視頻。”

邵雪失笑:“我都多大了,以前又不是沒自己出過門。”

他這才閉上嘴,沉默著點了點頭。

西站的人潮來來往往,沒人注意到這對即將分別的小情侶。鄭素年忽地伸出手,一把將邵雪拽進自己懷裏。

“我很快就回來了。”邵雪在他懷裏輕聲說。

鄭素年點點頭,下巴壓在她柔軟的頭發上。她的身體溫熱,讓他的血液逐漸回流到五髒六腑。

看她排隊過了安檢,站在透明的玻璃後麵收拾背包和箱子,鄭素年突然忍不住喊了一聲:“邵雪。”

周圍那麼大的噪音,還隔著玻璃門和人潮,也不知道她是怎麼聽見的。邵雪回過身看著鄭素年,笑著朝他揮了揮手。

他也揮了揮手。

然後,她拿著行李倒退著走了兩步,身子慢慢地轉了回去。

那個場景會一輩子刻在他的腦海裏。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他也是那個時候,真真正正地,可以拍著自己的胸口告訴自己:自己想娶這個女孩,與她共度餘生。

上一次有這種想法是在去往大理的火車上。年少輕狂,不敢承諾未來,更不確定自己的感情。

如今他知道了。

他愛她。無論禍福、貴賤、疾病還是健康,他都將愛她、珍視她,直至死亡。

邵雪在杭州安頓後不久就聯係上了康莫水。

康莫水的電話號從邵雪記事的小本子上轉移到一部又一部更新換代的手機上,卻從來沒有被撥打過。這個女人的模樣隨著時間逐漸淡化,到最後隻成為一個象征著邵雪童年逝去的符號。

電話接通的時候,邵雪的心莫名地狂跳起來。

“喂?哪位?”

熟悉的女聲從話筒裏傳出來。溫溫柔柔的,好像不曾經曆過歲月的蹉跎。

“康阿姨,我是邵雪,我來杭州了。”

康莫水住的地方離西湖不遠。邵雪約了個晚上沒課的日子去她家吃飯,開門的竟是個中年男人。

“是邵雪吧?我是莫水的丈夫。”

邵雪伸出手和他禮貌地握了一下,隻一下就感受到這個人手掌傳達出的力量。有時候相由心生也不是沒有理由,男人的皮膚有些黑,眼睛很大,麵容透著寬容和可靠。

康阿姨剛從臥室走出來,看見邵雪欣喜地上前一步。

“讓阿姨看看,都長這麼大了。我還以為你要晚點過來呢,晚上沒課了?”

“今天沒有,”邵雪笑笑,過去拉住康莫水的手,撒嬌似的說,“阿姨我好想你啊。”

“我也是。”

康莫水的丈夫是個中學老師,看她們倆坐在沙發上聊天,自覺地去廚房做起晚飯來。邵雪想去幫忙,被康莫水拉了回來。

“你是客人,哪有讓你上手的道理。”她寬慰道,“他手藝不錯,你一會兒嚐嚐。”

邵雪瞥了一眼廚房裏男人微微彎著腰的背影:“哪兒認識的呀?”

“別人介紹的,”康莫水小聲地回答,“聊了一段時間,他對我不錯,就結婚了。”

“孩子呢?”

“不要孩子。”

“不要?”

“嗯,”康莫水很坦然,“我不想要,他也不強求。兩個人就這麼平平淡淡過日子,也挺好。”

邵雪心悅誠服地點點頭,覺出這男人的不一般來。

康莫水的資曆深,還被一些學校聘請為客座教授。她調侃自己:“書沒念過多少,也當了一回教授。看見那些學生,就想起了你和素年。年輕真好啊。”

“康阿姨,我都二十六了。”

“是嗎?那也不小了,我還老當你是十幾歲的小孩呢。”

看邵雪笑,她又湊過去:“打算什麼時候結婚啊?”

邵雪撓撓頭發。

“不想說也沒事,”康莫水怕她尷尬,“我都快四十了才把自己給嫁出去,還跟這兒問你……”

“回去,”邵雪卻忽地說道。她抬起頭,有點羞澀,但很肯定地說,“回去就結婚。”

“跟誰呀?”

“鄭素年。”

康莫水身子往後一倒,笑得前俯後仰:“還真是他呀!”

她笑得太好看,眉眼上揚,讓邵雪想起了當初在她公寓看到的那張照片。於是邵雪也跟著笑起來。兩個女人嘻嘻哈哈笑成一團,硬是把在廚房裏做飯的男人引出來看了一眼。

康莫水送她走時說:“愛一個人,好像也沒有那麼難。”

哪有什麼難的呢。遇見了,愛上了,相守了,相知了。

這就是愛情的全部了。

04.

邵雪的公司老外很多,每天都琢磨些花花招數來調動學生的激情,折磨教師的身體。八月份有個從美國來的老師硬要辦個化裝舞會,半個班的學生發短信讓邵雪也去,把她逼得翻遍了自己的衣櫥。

最後,她竟然從行李箱裏找出了晉寧送自己的旗袍。

有的衣服就是這麼神奇。國外的婚紗可以母親穿了傳給女兒,旗袍則是幾十年樣式也不顯得過時。邵雪千辛萬苦地把自己套進那條藍色的旗袍裏麵,照鏡子的時候卻格外悲傷地發現:胸那塊太鬆了。

脫了衣服,她隻穿著內衣躺在床上查起周圍的旗袍店來。改胸圍是個大動作,她按照評分高低從上往下看,最終選中了一家離自己兩站地的“昀錦旗袍手工定製”。

名字倒是挺好聽,她心想。

“柏記,”千裏之外的北京城,柏昀生和鄭素年碰了碰杯沿,“第三家分店的合同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