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衰草枯楊,青春易過
01.
機場大廳。
身邊經過一個旅行團。導遊戴頂小紅帽,像趕鴨子似的在鄭素年身邊喊:“跟緊了跟緊了啊!”
他側過身子讓隊伍過去,再轉身的時候,就看見張祁拉著箱子出來了。
他開始還沒認出來鄭素年,脖子抻得老長,裝模作樣地戴了一副黑框眼鏡。鄭素年悄悄走到他身後,對著他的腰就是一捅。
“誰……”一回頭,他把後半句話咽回去,“素年!”
“老遠就看見你在這兒裝歸國華僑。怎麼著,跟不上被退學了?”
“放屁,”張祁把手裏的包往他懷裏瀟灑地一扔,“念得好著呢。今兒個這是衣錦還鄉榮歸故裏。”
“你聲音再大點,驕傲得跟得了諾貝爾獎似的。”
“沒文化了吧,”張祁把手搭上他的肩膀,“那諾貝爾獎裏沒有數學。你們這些搞藝術的,文化修養還是需要提高一下的。”
鄭素年笑罵一句,引得張祁撒腿就往停車場跑。
車上了高速,鄭素年問他:“直接送你回家?”
“別,回去就出不來了。先去看思遠哥他們家小孩吧。”
“這竇言蹊麵子這麼大,你這舟車勞頓時差還沒倒就先去給他請安。”
“我給他帶了兩桶進口奶粉,直接送過去算了。”
竇言蹊這孩子隨著年齡增長,已然成了故宮一寶。鬱東歌她們這歲數正是喜歡小孩的時候,每每一見著都要可勁地又親又抱。張祁在國外錯過了人家的滿月周歲,於是買了兩桶進口奶粉聊表歉意。
傅喬木把他抱在膝頭,讓他和這風塵仆仆的遠方叔叔打招呼。
竇言蹊毫不給麵子地“哇哇”大哭。
“怕生,”竇思遠說,“大老爺們兒,可沒出息了。”
“什麼大老爺們兒,人家才兩歲。”喬木姐把竇言蹊抱回了臥室,“人家還小呢。”
“兩年沒回來,都成叔叔了。”張祁笑道,“你們倆都結婚生子了,素年應該也不遠了吧。”
“跟我有什麼關係,我早著呢。”鄭素年不耐煩地看他一眼。
竇思遠當了爹,考慮問題的方向一下就變了。他憂心忡忡地和張祁交流了一會兒“以後孩子長大了要不要送到國外讀書”後,又開始從生物化學的角度入手分析國產奶粉和進口奶粉的優劣。
臥室裏竇言蹊興奮得大叫起來。傅喬木在廚房騰不開手,鄭素年急忙走進去看了看。
小孩把抽屜翻得亂極了,不知從哪兒翻出來幾張照片。上麵幾張都是瓷器修複的過程拍攝,鄭素年隨手收拾了一下,忽地發現中間夾了一張人像。
他把那張照片抽出來。
窗外是皚皚白雪。雪壓彎了枯枝,北京城冬日的天清冷得連片雲彩都沒有。邵雪捂著自己的頭,一臉緊張地站在他身邊。
離邵雪離開他,已經兩年了。
02.
柏昀生挺不喜歡他這車的。
開著不算舒服,買的時候也貴。要不是他老板那天開完會出門說“小柏,你這輛車還是不上檔次”,他也不會把以前那輛倒賣給素年,然後換了這輛二手的寶馬三係。
一輛車花了他一年多的積蓄,做生意就是打腫臉充胖子。也虧得他長了張家境優渥的臉,就算站在一堆青年才俊裏也不顯得寒酸。
還是有不長眼的蝴蝶往他身上撞的。他把車停在火車站門口等雲錦,沒一會兒就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來問他時間。避開對方從頭打量到腳跟的眼神,柏昀生看著懸掛在天空正中央的太陽,懶洋洋地回答:“時間啊?早上八點。”
人家也就看出他的拒絕之意了。
顧雲錦上車的時候也不正眼看他。她這一年來回跑了好幾次,柏昀生總算在五環租了個單身公寓把她給接了過來。雖說隻有一室一廳,但起碼不用和別的小白領合租了。
他看機會的眼光沒錯。那次的合作讓顧雲錦聲名鵲起,服裝設計圈一下就多了這麼一個帶著古意的名字。有別的合作商找上她,顧雲錦卻總逆著柏昀生的意思來。
“明明這家比你挑的那家多給了兩倍的價錢,你為什麼非要接這張單子?”
“你也不看看他家讓我做的那是什麼東西?”顧雲錦在電話那邊草草地說,沒一會兒就掛斷電話,“我累了,再說吧。”
有不少合作是找柏昀生介紹過去的,她那一年就不得不頻繁地來回。次數多了,她也就煩了。柏昀生介紹過去的一概不接,問起來就說:“我覺得像以前在蘇州隨便給小女孩做衣服挺好的。這些生意上的合作局限太多,不喜歡。”
“不喜歡?雲錦,沒人不喜歡錢。”
她的語氣格外疏離:“也不是所有人都喜歡錢。”
柏昀生愣了愣,沒太懂她話裏的意思:“你要是覺得跑得累,我把你接過來吧。”
“蘇州蠻好的。”
“不是,”柏昀生軟了語氣,“我想你了。”
顧雲錦沉默了很久,總算說:“那好吧。”
他一個人住的時候什麼都湊合,新租的房子卻不敢怠慢。他換了雙人床,以前的被套和床單就都不能用了。柏昀生拉著鄭素年去宜家,把鄭素年硌硬得夠嗆。
“你有病吧,”鄭素年不耐煩地看著柏昀生一臉花癡地挑床上三件套,“邵雪把我扔下守活寡也就算了,你這還當著我的麵刺激我?”
“你說這海藍的和這橘黃的哪套好看?”
鄭素年皺著眉看了看,指了指比較醜的那套橘黃色。柏昀生點點頭,拎起海藍色的去結賬了。
小區是某個已經搬遷的工廠的職工宿舍。林林總總六十幾幢樓房,也能看出當時那個廠子的規模。顧雲錦下了車抬頭一看,隻覺得從天到地都和蘇州是不一樣的風格。
她還沒進去就已經想回去了。
“上來吧,”柏昀生在前麵搬著她的行李,“我都收拾好了。”
打掃得倒也算幹淨,隻是無論如何都是老式裝修。燃氣熱水器點起來是“砰砰”的爆炸聲,電路拉得也匪夷所思。房東的空調製冷效果不怎麼樣,響起來倒是震耳欲聾。
顧雲錦也沒多說什麼,隻是看了一眼窗簾:“這窗簾我過兩天去買厚點的,它這漏光也太……你幹什麼?”
柏昀生一隻手扣住她的後背,另一隻手緊緊摟住她的腰,幾乎有些粗暴地把她頂在了衣櫃上。顧雲錦張皇失措地喘息了一聲,卻好像把他撩撥得一刻也不能等,脖頸一揚就被生生吻出一大片紅痕。
她伸出一隻手想把他推開,卻被柏昀生單手攥住手腕。
“你不想?”他在她的耳邊廝磨。
顧雲錦閉了閉眼,語氣忽地變得格外壓抑。
“柏昀生,你知道我為什麼生氣。”
他愣了半晌,往後退了兩步,頹唐地倒進沙發裏。
新家是剛換的飲水機。顧雲錦給自己倒了杯水,坐在沙發的另一頭。
“你當時答應我,宣傳的時候不會提褚師傅的名字。”
“這是商業品牌,”他把手指插進頭發裏,“褚師傅的名氣大,親傳弟子出馬才是該有的噱頭。我說不提,做企宣的也不同意。”
這品牌的廣告做得聲勢浩大,產品才上市就占據了無數媒體的頭條。中外風格雜糅在一起,其中也有許多元素要求是品牌商提出來的。顧雲錦的名字被無數定語修飾,褚師傅自然也成了個噱頭。
師父不見她。老一輩人,名譽看得比命還重。一輩子打磨,老來指導弟子做這些東西,在同行麵前丟盡了麵子。
顧雲錦說:“我真是瘋了,才會蹚這渾水。”
“你又不虧,”柏昀生歎氣,“錢也給了名也給了,你現在不比在蘇州做個小裁縫好?”
“我做個小裁縫又怎麼了?清清白白,堂堂正正。褚師傅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我現在做的那些叫什麼東西?”
“你們做裁縫的不就是別人穿什麼你們做什麼嗎?你看不起的那些東西顧客喜歡,外國人願意掏錢,你照做就好了,哪裏來的這麼多原則和底線?”
顧雲錦氣得聲音都在顫抖:“柏昀生,你叫我來就是為了這些事?”
他煩躁地站起身,把丟在沙發上的外套一把拿走。新房的門摔得“哐當”一聲響,把他掛在牆上迎接顧雲錦來的一幅畫都給震掉了。
顧雲錦把畫撿起來重新往牆上貼,一邊貼一邊哭。
柏昀生現在做的東西很雜,珠寶設計其實已經是他工作中微乎其微的一部分。老板肖易以前是柏昀生的一個客戶,覺得這小夥子年輕又機靈,便帶著他一起做事。肖易不懂藝術,但做生意是一把好手,和柏昀生合作以前專做金飾。
所謂生意人,就是隻看利益。肖易看上了翡翠白玉珠寶的利潤,單槍匹馬打不出天下,便要柏昀生和他一起發財。柏昀生畢業一年多,跟著他也算打進了京城珠寶圈,認識了不少有用的人脈。
年輕人重感情,發自肺腑地叫他一聲易哥,可他心裏卻著實沒把柏昀生當回事。這些做設計起家的人單純得讓他發笑,肖易覺得要不是有自己帶著,柏昀生不知道還要摸爬滾打多久才能達到現在的位置。
那天,柏昀生給肖易打電話的時候,他正在KTV陪客戶唱歌。
左耳是震耳欲聾的音響,右耳是柏昀生吞吞吐吐的話語。肖易有點不耐煩,拿著手機走出包間,揚起嗓門問:“到底怎麼回事?”
“易哥,我想請假。”
“請假?”他有點不滿,“這段時間這麼忙——你請多久?”
“一周。”
“你瘋了吧?”肖易冷笑道,“今天這半天假我已經夠給你臉了,你還要請一周?”
“我去年一年的年假也沒用,”卻沒想到柏昀生這次格外堅持,“還有很多法定假日我也都主動加班了,還湊不齊一個一周的假嗎……”
肖易的眼角抽了抽:“好,今晚還有個應酬,你來談完了就能走。”
柏昀生出門就後悔了。
在樓底下轉悠了一個多小時,他抽了半盒煙。他想了半天自己怎麼會跟顧雲錦變成現在這樣,最終把原因歸結到太久沒好好相處過上。
異地了五年,他們肯定跟當初的未成年小孩不一樣了。掰著手指頭算了算自己加班攢下來的假期,他終於鼓起勇氣給肖易打了個電話。
二十四歲的柏昀生尚把肖易當成他一出校門就認識的貴人,一通電話據理力爭下來,出了一手心的汗。
他鑽進自己的車裏,開去肖易說的那家KTV。
顧雲錦倒也是個明白人。
柏昀生走了,她這通哭就是圖個發泄,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用處。換句話說,她要是能作,這幾年異地早就作得分手了。她冷靜下來看看房子,整理癖上身,對著家具和床就是一通收拾。
把衛生間也刷幹淨以後,天色就暗了下來。顧雲錦給自己下了一鍋麵,惡狠狠地吃,心想著絕對不給柏昀生留下一口。
誰知聽到樓底下有人喊她的名字。
“顧雲錦!顧雲錦!顧雲錦!”
一聲高過一聲,偶爾夾雜著一句“我愛你”,好像個愣頭青在底下發瘋。她打開窗戶的時候別的樓也有人開了窗,對著鬼哭狼嚎的柏昀生大罵:“抽風啊!神經病!”
顧雲錦卷起袖子就跑下樓。
柏昀生一身酒氣,靠著車傻笑。鄭素年從駕駛室一臉煩躁地走出來,看見顧雲錦打了個招呼,從後麵把柏昀生推得趴在顧雲錦的肩膀上。
一米八幾的大男人倒過來,把顧雲錦壓得往後倒退幾步。
“你可算來了,”鄭素年歎氣,“一談生意就這操行,我都送他送煩了。”
顧雲錦訕笑兩聲,有點擔心:“他經常這樣?”
“一個月大概也能有四五天……不這樣。”
幫著顧雲錦把柏昀生送上樓,鄭素年把車鑰匙放到桌上顯眼的地方。那邊柏昀生熟門熟路地進了衛生間,留下顧雲錦和他相顧無言。
“裝得不錯,”鄭素年看了一眼家裝,“你這趟來他也挺費心思的。”
“費什麼呀,下午剛跟我吵一架跑出去。”
“吵什麼呀,別吵了。”鄭素年笑笑,“我想吵都沒人跟我吵。走了啊。”
把鄭素年送出門,顧雲錦急忙回身去了衛生間。柏昀生抱著馬桶往後仰,就好像那頭剛從馬桶裏拔出來似的。
“你怎麼回事啊?”顧雲錦上手拉他,反倒被他拉得往地上一跪,“柏昀生,你站起來!”
“你為什麼叫我柏昀生?”卻沒想到對麵的男人就地把她壓得靠在瓷磚上,“你以前都叫我……昀生的。”
酒氣把她熏得大腦一片混沌。顧雲錦伸手探探他的脖頸,隻覺得熱氣沿著皮膚生起來。
“你到底喝了多少呀……”她歎了口氣,抽身出來,然後把柏昀生扶到了床上。他的酒品還行,喝多了頂多大聲嚷嚷,一沾床就困。那麼大的人擺弄起來談何容易,好不容易把他弄髒的襯衣和西褲脫下來,顧雲錦在沙發上歇了歇才有精神去給他找睡衣。
衣櫃裏的衣服剛放進去沒多久,她翻了半晌卻一無所獲。柏昀生從被子裏冒出頭,哼哼了一聲:“渴。”
然後,他就自己摸索著要起來找水。
“坐著別動。”顧雲錦回頭輕聲斥道,從飲水機給他接了一大杯溫水。她窸窸窣窣地走過去,柏昀生像小狗聽見主人過來似的把頭往她身上拱。
他喝完了還美得哼哼:“有媳婦就是好。”
“閉嘴,誰是你媳婦?”顧雲錦伸出一根手指戳他的腦門,“我還生著氣呢。”
“別生氣嘛,”他翻了個身,橫躺在顧雲錦的腿上,“我正忙著掙錢呢,掙了錢給你買大房子。”
“誰要你的破房子,”顧雲錦失笑,“你少喝點酒少抽點煙,我比什麼都高興。”
“又不是我想喝的。你過來點嘛……”
他身子往後拱了拱,把顧雲錦拉進被子裏,身上冒著熱氣就往她懷裏鑽。
顧雲錦拍開他的手:“還沒給你換睡衣呢。”
“不換了,反正也是個脫,”他把下巴硬塞進雲錦的肩窩,“還是你脫的。”
“柏昀生,你別耍流氓啊。”顧雲錦這才意識到羊入虎口,“你這什麼性質,酒後亂……”
“我還就亂了。”
他把腦袋抬起來,俯視著顧雲錦,眼底忽地格外清明。
“你到底醉沒醉?”顧雲錦氣道,一隻手去推他的胸口,卻忽地渾身一震。
柏昀生的身體燙得像塊著了的炭。
“你點的火,你來滅。”他空出一隻手,摸索上顧雲錦整整齊齊的扣子,“中午那事還沒完呢。”
這房子租的時候比隔壁要貴了三百,是貴在臥室朝陽上了。
窗簾透光,顧雲錦被刺得眼睛疼。睜開的時候,隻覺得半個臥室都灑滿了陽光。
“幾點了?”她呢喃了一句。
床那邊的人動了動,看了一眼手機又丟開。顧雲錦伸手過去掐了一下他的腰,把他掐得狠狠一彈。
“你又不上班,你管他幾點呢。”他嘟囔了一句,伸手把顧雲錦摟過去。手臂壓著還不夠,他的身子又往上蹭。
“我不上班你上班啊。”她清醒了點,身子上使了點力氣掙脫柏昀生,“你遲到了怎麼辦?”
“我有假。”
“胡說,今天又不是周末,什麼假?”
“你別亂動了,”柏昀生有點煩了,手臂一使勁,把她往自己懷裏一壓,“我一年沒休息,請一周假陪你怎麼了?”
顧雲錦這才老實了。
她伸出一根手指描描柏昀生的眉,又點點柏昀生的鼻子,最後在他的嘴唇上一掠而過。看他沒反應,她又掐了掐他的胸。
“嘶!”對方的眼睛睜開一條縫,“你又不老實了?”
“你瘦了,”她理直氣壯,“上帝之手,摸出你的胸圍比以前減了不少。”
“是啊,所以你得好好喂我。”柏昀生騰出一隻手來塞進她脖子和枕頭間的縫隙裏,在腦後一彎,便成了回鉤的姿勢,“讓我再睡一會兒,我好久沒睡得這麼踏實了。”
一句話把顧雲錦說得心裏難受。她伸胳膊拍拍他的後背,語氣放軟了問:“工作這麼忙呀?”
“嗯,”困意抵擋不住,柏昀生頭靠著她的胸口,喃喃地說,“休息好了我就帶你出去。”
03.
顧雲錦是被做推銷的喧嘩聲給吵醒的。
列車員也不大,梳兩條辮子,賣力地講自己手裏的世界拚圖有多益智。有小孩吵著父母給自己買,被父母嗬斥:“買了又不玩,看見什麼要什麼。”
柏昀生偏過頭看看她,壓低聲音:“醒了?也快到了。”
她剛睡醒,大腦尚還混沌著,隻能看著列車員發呆。柏昀生看她感興趣,順著就聊下去:“這麼多年還在賣。小時候吵著鬧著讓我媽給我買,她不答應。現在再看見,也不想要了。”
顧雲錦點點頭。等那列車員走過來,她伸手把人家叫住。
“多少錢?”
“八十。”
她拿了個包裝盒完整的,遞了一百過去。
“你幹什麼?”柏昀生被她突然的舉動弄愣了,零錢找回來才反應過來,“我們不要……”
“要。”顧雲錦把找零收進包裏,催促地看著那個列車員,“要。”
小姑娘好不容易才賣出去一套,推著車趕忙走了。
柏昀生抱著一大盒拚圖走出青島火車站的時候還有些蒙。濱海城市,海風鹹濕,他定的酒店在沿海一線,顧雲錦進門的第一句話就是:“很貴吧?”
他就知道她會這麼問。把她的行李放好,柏昀生有點氣惱自己在顧雲錦心裏的沒用:“你男朋友現在也掙不少錢了,不然也沒那個膽子把你接過來。就我那輛車——哎哎,你幹什麼去?”
他把拚圖往床上一丟,跟著顧雲錦走出門。
“看海呀,”顧雲錦難得穿了條漂亮裙子,“我從來沒見過海。”
他這次請假也就是為了和顧雲錦去青島。認識這麼多年,打從小時候他就知道雲錦想看海。上單生意掙了點閑錢,他厚著臉皮請了這個假,心裏總有點想補償她這麼多年身處異地的愧疚。
這是青島的好時節。
海平線一望無際,八大關綠樹紅牆。顧雲錦拎著鞋下了海,腳趾埋進柔軟的沙子裏。柏昀生坐在遠處看她蹦蹦跳跳的樣子,手不自覺地摸了支煙出來。
摸到一半他又放了回去,站起來走了兩步,一把攥住在沙灘上翻滾的一張紙。
一個年輕人氣喘籲籲地跑過來,看見他手裏的紙時鬆了口氣。
“謝謝,謝謝,”他把那紙折好了放進兜裏,“嚇我一跳,以為要被吹到海裏了。”
“風大,”柏昀生應下他的話,“拿好點,看著是張收據。”
“是,拍照的收據。”他朝身後一指,“我是助理,攝影師在那兒拍婚紗照呢。”
這處海灘離海水浴場較遠,來往的隻有幾個探索新地圖的年輕人。小助理指的地方有突出的礁石,新娘子站在礁石上,婚紗在太陽底下閃閃發亮。
顧雲錦拎著鞋回來了。
“幹什麼呢?”
“沒事,那邊拍婚紗照呢,”柏昀生按住她的肩膀,“去看看。”
“有什麼好看的。”顧雲錦被他挾持著往前走,邊走邊埋怨,“不就結婚嗎?誰還沒見過似的……”
話逐漸在靠近拍攝地的時候收住。
新娘子長得很好看,四肢修長,腰肢柔軟。婚紗設計得很簡潔,肩部線條流暢又溫婉。
真是件神奇的衣服,能讓一個女人脫胎換骨,成為一生中最美的模樣。
遠處是碧海藍天,眼前是良人相伴。海風把他們的頭發都吹得飛揚起來。柏昀生說:“我要是能娶你就好了。”
“你這是什麼話,”顧雲錦捶了一下他的肩,“我又不會跑。”
從青島回來之後,顧雲錦和柏昀生的關係就緩和很多了。
生意越做越順,柏昀生這輩子還從來沒覺得這麼快活過。顧雲錦把客廳改成了工作室,間歇地接些做旗袍的生意。不做商業設計的時候,她就會答應接些低價的小單。有時候有些小女孩來找她,給她看的照片讓柏昀生歎為觀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