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朵花自有一朵花的命運
01.
一場大雨。
鄭素年打著傘進了鍾表修複部。他是騎車過來的,身上難免濕了一半。鄭津趕忙拿了條毛巾給他擦頭發:“這場雨,回去再感冒了。”
“這是什麼呀?”邵華站在琉璃瓦沿底下抬頭望著天,“春雨,春雨貴如油,澆在身上有福報。”
鄭津拍了拍邵華的後背:“那你也去外頭澆澆。”
“我不去,我歲數大了,膽固醇高,淋不得油。”
鄭素年這段時間開始實習,和邵華做了同事,總算明白邵雪那張嘴是隨了誰了。
他把邵華忘帶的保暖瓶給邵華放桌子上,又打起傘走了出去。
竇思遠種的那棵杏樹格外倔強地從牆頭探了根枝出來。桃三杏四,這棵樹按理說也該開花結果了。竇思遠也在屋簷底下看這場雨,看見鄭素年站在門口,挺熱情地打了聲招呼。
“思遠哥,這樹今年能結果了吧?”
“能了。”他像看自己孩子似的看著樹杈,“你看,那邊都抽綠芽了。”
鄭素年點了點頭,再往裏走,就是書畫臨摹組了。
羅懷瑾退休了,帶他的就是組裏現在經驗最豐富的時顯青。時老師不是科班出身,走的是傳統師徒傳承的路子,三十年前也是一位文藝青年。時顯青在修複室放了一台快十年的手風琴,沒事的時候就為各位摹畫摹得灰頭土臉的學徒們拉一曲悠揚的《喀秋莎》。
四十多歲,眼裏仍有火光,是個很有意思的中年人。
“素年,”有一次他叫住了鄭素年,“你們學校發不發奧運會的票?”
今年一開春,全國人民就敲鑼打鼓地開始迎接奧運會,連修複所裏那幾個平日不食人間煙火似的老師傅也張羅著去了一趟鳥巢水立方。鄭素年想了一下班裏的通知,勉強記起來:“好像是要給,不過沒說給什麼票。”
“當學生就是好。”時老師一臉羨慕,“我想買自行車的,不過估計特別難買。”
鄭素年寬慰道:“自行車比賽幾個小時,那選手一溜煙就從您眼前躥過去了。隻看那麼一眼,還不如跟家裏吹著空調看直播呢,多舒服。”
時顯青一拍大腿:“有道理啊。”
鄭素年才上大三,還沒被正式招進去,能做的東西十分有限。時顯青看他閑得難受,把他轟到院子裏寫生。春天才到了沒多久,空蕩蕩的院子裏沒花也沒草,鄭素年一支畫筆被風吹幹也落不到紙上,天天對著枯枝敗葉如老和尚坐禪。
坐到第九天,他突然發現院子裏那株迎春花抽了個花骨朵。花蒂緊包著內裏金黃的花瓣,隻等一聲召喚便能像煙花似的炸開。
鄭素年站那兒看,出來拿東西的師兄問他:“幹什麼呢?”
他說:“這花要開了。”
師兄也走過來:“不容易啊,今年的第一朵花。”
有個做完了活在外麵畫宮殿的師姐也過來看。
很快就過來一群人,一群人站著等花開。
時顯青幹著幹著活發現屋裏沒人了,出去一看,氣不打一處來。
“都幹什麼哪?一會兒那花給你們嚇得都不敢開了,該幹什麼幹什麼去!”
02.
青天白日,男生宿舍。
裴書倒在床上,把法語單詞書扔到下鋪,大喊一聲:“啊,好想發財啊!”
柏昀生抬頭:“你語言考得怎麼樣?”
“別提了,跟鄭素年跳舞似的。”
鄭素年他們班去年元旦做活動,他被拱著上台跟一個女生跳了一段少女時代的Nobody。好事者偷拍後傳到人人網上,幾萬人都目睹了他小腿跳得飛起來的舞姿。鄭素年正在陽台上洗毛筆,把裴書晾幹的襪子拽下來,團成團,扔到了他的臉上。
“謝了啊,”裴書彈起來把襪子穿上,“正好不用下去拿了。”
裴書的床不結實,他一晃就嘎吱亂響。柏昀生離得遠,聽出了不對勁:“誰手機在振動呢?”
鄭素年急忙擦了擦手回到座位前。手機被調了振動,在桌子上振得轉了個二百七十度的圈。
是邵雪。
裴書的床還在晃。稀裏嘩啦,嘎吱嘎吱,他在這宏大的搖晃聲中下了梯子,忽地聽到鄭素年說:“懷孕了?”
寢室裏一時間鴉雀無聲。
鄭素年麵色凝重:“多少錢?
“在哪家醫院?
“好,我馬上過去。”
鄭素年把電話掛斷,埋頭就拿抽屜裏放整錢的錢包。他數出一遝紅票子,臉上明顯寫著“不夠”兩個字。
都不用他多說什麼,柏昀生伸出手在書包裏拿出二十張剛取的百元大鈔遞了過去。裴書也沒含糊,把銀行卡放到他手裏。眼看著鄭素年穿上外套,裴書又沒忍住,抓著他的袖子說:“你怎麼那麼不小心啊?”
鄭素年一愣:“什麼不小心?”
柏昀生這會兒反應過來了,神色嚴肅得嚇人:“素年,你這事辦得也太不地道了。”
鄭素年更奇怪了:“你們說什麼呢?”
“你說說什麼呢?誰懷孕了,去醫院幹什麼呀?”柏昀生聲色俱厲,“再說了,這麼點錢夠嗎?”
鄭素年一拍額頭,又急又氣又無奈:“你們想哪兒去了?貓,我家胡同以前有隻貓,懷孕了,又被車撞了,正在醫院搶救呢!”
現在的寵物醫院太貴,救隻貓跟救個人似的,一套手續下來沒有三五千根本不夠。烏雲踏雪這次挺嚴重的,本來歲數就大了,難產,有皮膚病,再加上被車撞了一下,邵雪墊了兩個月的生活費還沒打住。
他們當時搬走也沒顧得上它這檔子事。本來就是隻野貓,生存能力強,再不濟也能抓耗子。誰知環境突變,它還不願意走,在高樓大廈間苟且偷生,幾次險些被人抓住賣掉。
胡同附近有家新華書店一直沒拆,店老板有鬱東歌的手機號。烏雲踏雪染病以後他偶爾會給點吃的,但還是沒舍得給它掏那個治病的錢。誰知那天一出門,發現它鼻子流著血癱在馬路邊上。再一問旁邊的人,原來它是等著吃飯的時候被過路的車軋了一下。
這才聯係了鬱東歌,問問以前喂它的那些孩子還要不要來看它最後一眼。
邵雪哪忍得了這個,當即就帶去寵物醫院看了。醫生診完後報了個價,她咬著牙說:“治。”
人前堅定,人後心虛。她出了醫院就給鄭素年打電話,沒說兩句就帶了哭腔。
她沒想到這一個電話叫來了一車人。
鄭素年往她身邊一站,邵雪心裏就踏實了。多難的事他到了就總有辦法,這是從她記事起就有的潛意識。烏雲踏雪奄奄一息地躺在毛巾裏,脖子上戴著個塑料撐子,怎麼看怎麼可憐。
裴書有些看不下去。
“我家以前也養了隻黑貓,病了嫌醫藥費貴不給治,眼睜睜看著死的,”他說,“差多少錢從我那卡裏拿就行,反正我的生活費是按年給的。”
“用我的也行,”柏昀生站得遠點,但口氣也很篤定,“我現在不缺錢。”
鄭素年安慰地撫了撫邵雪的肩膀,沉下聲說:“你看,這不都來幫它了。你先坐著吧,我去把手續辦了,咱們等著手術就行。”
都是一起來的,裴書他們一起坐在走廊裏等著動手術。邵雪從慌亂裏慢慢回過神來,對他們倆說了好幾次謝謝。
“不用不用,”裴書嘴上沒個把門的,“這情況已經比我們想的好很多了。”
“你們想得更差?”邵雪驚訝道,“還能差到哪兒去?”
柏昀生知道裴書要說什麼,急忙接下了話茬:“也沒有,我們就是瞎猜。”
手術做了四五個小時,幾個人從中午等到天黑。裴書看氣氛尷尬,提起了自己家以前那隻貓。
“跟你們這隻長得一樣,”他說,“也是上麵黑下麵白,特能打,整個小區的貓貓狗狗都怕它。”
邵雪點點頭:“烏雲踏雪也挺能打的。”
“這名字真有文化水平,”裴書笑道,“誰取的?”
“我媽。”鄭素年閉著眼說,“取得太長,叫起來一點也不方便,我這麼多年都叫它白加黑。”
手術室的門響了響,出來一個醫生。
“不行了,”她也挺難過的,“活不了多久了,現在就是能把它肚子裏那隻小貓崽給保下來。”
饒是早有心理準備,邵雪還是渾身沒了力氣。
“那就保吧。”鄭素年握緊她的肩膀,沉穩地回應道,“我們回頭養它。”
樓道裏的光慘白慘白的,邵雪沒了說話的欲望。烏雲踏雪支著脖子被推了出來,可憐巴巴地望著邵雪和鄭素年。
好像真有個多年老友病故一樣。
鄭素年摸摸它額頭上因皮膚病已變得稀疏的毛發,輕聲說:“放心走吧。”
它虛弱地“喵”了一聲,最後一次把頭放進了鄭素年的手心裏。
邵雪她們宿舍查得嚴,有時周末還有老師進門翻箱倒櫃地查違禁品。剛生出的小貓體格弱,他們也不放心送去父母那裏。
裴書把它揣兜裏帶回宿舍的時候,柏昀生嘮叨了半個小時。
“我真沒想到你怕貓,”裴書說,“平常也看不出來啊。”
哪個大男人願意把自己怕貓掛在嘴邊啊。柏昀生站得遠遠的,字正腔圓地說:“反正你讓它離我遠點,養大了就送走。”
“養大了就給我爸送去做伴。”鄭素年說,“那麼點的小貓,人家不怕你,你倒怕起它了。”
“準備叫什麼呀?”
白加黑也不知跟誰混出這麼一隻小貓來,渾身烏黑,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要不是剛生下來沒攻擊力,估計也是街頭一霸。
鄭素年撓了撓它的頭,它在裴書的兜裏朝自己的救命恩人張牙舞爪。
“身子也黑腳也黑,就叫二黑吧。”
“還有大名。”
“一隻貓還取大名?”柏昀生越發憤怒,“你們是不是還要給它上戶口呀?”
鄭素年看了一眼張牙舞爪的柏昀生,福靈心至:“姓柏,叫柏二黑。”
裴書大笑出聲,徒留柏昀生翻了個巨大的白眼:“愛叫什麼叫什麼,別讓它往我這兒跑就行。”
柏二黑就這樣成了鄭素年寢室的共同財產,也是他們那年趕上一個沉迷看電視劇的宿管,幾個月不踏進一步寢室門,三個大男生把隻貓養得有聲有色,一個多月就胖得一隻手拎不起來。
大概是因為一個姓氏的緣故,二黑特別愛找柏昀生。
柏昀生覺得這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早上睡得好好的,一團毛忽地就臥在了自己臉上。大晚上回宿舍,有時候摸黑踩著它,它還要撓你。它好像特別喜歡在柏昀生的衣服上做窩。有一次,他穿完衣服忘了鎖櫃子,再回來就看見它趴在自己的一件線衣上睡得四腳朝天。
柏昀生把它往外一扔,半櫃子衣服上都是貓毛。
被刺激的次數多了,他的恐貓症也就輕了不少。有時候早上睡醒看見它臥在枕頭邊,還會伸手捋捋它烏黑發亮的皮毛。
“昀生,”鄭素年穿好衣服給他留了句話,“晚上記得帶到外邊透透氣。”
“不去。”他沒好氣地說,“說好了你們養,現在天天我鏟屎喂吃的,弄得它越來越黏我。你看我這衣服,你看你看……”
“哎呀,煩,”鄭素年擺擺手,“我們工作室這兩天事多,你幫個忙,再過幾天就送去我爸那兒了。”
柏昀生看著靠在自己腳邊呼呼大睡的二黑,絕望地示意鄭素年離開。
二黑有個優點,就是從來不叫。撓衣服折騰是一回事,大部分時間它都安安靜靜地躺在柏昀生的衣櫃裏呼呼大睡。
柏昀生最近在忙別的,工作室要交的設計圖一直拖著沒給。打開電腦看了沒一會兒素材,二黑就跳上了他的腿。一雙眼睛滴溜溜地望著他手,伸出爪子拍鍵盤。
屏幕上打出一排“二”來。
“你的自我認識倒是清楚。”柏昀生笑笑,伸出手抓它的後脖頸。誰知剛碰到毛,沒關嚴的門就“嘎吱”一聲被推開了。
裴書有課,鄭素年也不可能這麼快回來。柏昀生想當然地以為是宿管,眼疾手快地抓了件衣服蓋住了腿。
二黑在衣服底下瑟縮著,安安靜靜地平趴了下來。
鞋跟的聲音刺激得柏昀生的神經一跳,薛寧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柏昀生,我有事跟你說。”
自打上次在茶館甩過臉色,薛寧就沒再聯係過柏昀生了。他也有脾氣,壓根兒就沒有去哄她的心思。寢室就開了一盞台燈,他半個身子藏在黑暗裏,整個人的氣質莫名凜冽。
“有事就說。”柏昀生頭都沒抬,“這兒是男生宿舍。這麼晚,你別待太久。”
薛寧的嚴肅也是裝出來的,打小被家裏慣著長大,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還是第一次碰見柏昀生這種難纏的貨色。她心裏一急,冷臉壓不住,語氣又帶了幾分置氣:“曹教授說,你那邊的旗袍師傅再談不下來,就用和我爸爸長期合作的那個老師了。”
柏昀生皺了皺眉:“什麼意思?”
“字麵意思。”薛寧把鄭素年的椅子拖過來坐下,“都幾個月了,你說的褚師傅還是沒答應下來。人家品牌也不是非這個師傅不可,我這邊有現成的人脈,這機會你如果不要我就給人家了。”
“我沒說我不要。”柏昀生顧忌著腿上的小貓沒轉身,心裏卻有些焦躁,“三月底之前肯定能談好。”
撕破臉皮向來比故作矜持要容易得多。薛寧的聲音提高了些,語氣咄咄逼人:“柏昀生,你以為那個係列珠寶的設計光是你介紹一個旗袍師傅就能帶來的機會?”
“你什麼意思?”
“你現在的理解能力怎麼降了這麼多?”薛寧輕笑一聲,口氣變得有些諷刺,“有才能的美院學生何其多,為什麼曹教授推薦給品牌的候選人就非你不可呢?要不是我說我爸爸供應的高檔布料能給曹教授回扣,你還真當這機會是自己用才華換來的?”
二黑被薛寧的嗓子激得在柏昀生的腿上不舒服地動了動。他用手按住貓背,身上忽地就沒了力氣。
爭啊,搶啊,名啊,利啊。
窗外起了風,把樹葉吹得沙沙響。有熱戀的情侶在樓下竊竊私語,閑言碎語夾雜在樹葉聲裏,像他小時候常聽的昆曲念詞。
“薛寧,”柏昀生往後一靠,倒在了椅背上,“你……能不能先出去?”
“旗袍師傅的事我會盡快。”他放軟了聲音,好像是在哄她,也好像是在安慰自己,“你先別推薦你那邊的人……我……我求你。”
薛寧一愣。
“我求你,”他微微側過頭,半張臉明,半張臉暗,“再給我些時間吧。無論是這單生意,還是……還是咱們倆。”
薛寧沒了辦法。
她是喜歡他的,從見著就喜歡。鄭素年有意無意地提起顧雲錦,她也是知道的,可還是咽不下這口氣。
她從小要什麼有什麼慣了,她要定了柏昀生。
薛寧的腳步聲消失在樓道盡頭。柏昀生把衣服拿開,露出膝蓋上一張迷惑的貓臉。小貓立起身,爪子攀住他的衣扣,努力昂著頭夠他的臉,然後伸出舌頭,一點一點地舔他的眼角。
蘇州又下雨了。
顧雲錦把鋪子鎖好就來了褚師傅家裏。老人年紀大了,腿腳不方便,她能幫著做的就都幫。桌子上的飯菜剛擺上,她站在門外接了一通電話,然後就把手機若無其事地塞回了包裏。
“又是柏昀生那小子吧。”褚師傅冷哼一聲,把筷子磕在桌子上,“我都說得很清楚了,他怎麼還沒完沒了?”
顧雲錦斟酌了半天詞彙,猶疑著開了口:“您也別嫌我煩,這事他說得也沒錯。時代不一樣了,衣服這東西本來就該跟著時代走。”
她沒猜錯。拿到合同的當天,褚師傅就把茶杯摔了,對著顧雲錦一通大罵:“這幫人要做的叫什麼旗袍!顧客不懂,難道你也不懂?這樣折騰,早晚會毀了這門手藝。”
幾次三番,她也就冷了心。柏昀生那邊催得緊,剛才一通電話嗓子發啞,顧雲錦心裏又著了急:“您帶我這些年多少祖傳的東西沒了,咱們都看在眼裏。您以前教我,時裝不是時髦的服裝,而是時代的服裝。時代變了,服裝就該跟著變。所以才有了海派旗袍,又有了蘇式旗袍。現在又變時代了,咱們的東西,落伍了。”
褚師傅愣了一下,被一個“落伍”激得勃然大怒。
“他們給了你什麼好處,叫你這樣來做說客?”
顧雲錦自知失言,忙想補救。
“我不是那個意思……”
“那你聽清楚,”褚占生怒了,“我就算餓死、凍死、窮死,也不做這些四不像的東西。這些衣服牌子想用我的名聲給他們當噱頭,再讓我把旗袍改成這些不中不西的樣式,他們把我褚占生當什麼了?把我這幾十年的‘褚記’招牌當什麼了?
“要變,要變你去變,我不變!”
好好的春天,怎麼就起了大風呢。
顧雲錦在床上加了層毯子就去衛生間洗漱了,出來的時候濕著手,還沒擦幹就聽見手機響。
她急忙在衣服上蹭了蹭,然後接通了電話。
話筒那邊是柏昀生輕微的呼吸聲。顧雲錦斟酌著詞語,半晌才說:“昀生啊……”
“雲錦,你不是不知道。”柏昀生的聲音中透著心灰意冷,“我的運氣一直不好,所以什麼也不敢錯過。”
這句話說完,他就把電話掛斷了。
03.
邵雪從試衣間走出來,控製不住地打了個哈欠。
鞋跟太高,讓她一搖一晃的。紫色長裙墜到小腿,肩頸露出大片皮膚。鄭素年讓她晃了半分鍾神,就拿了件外套把她的上半身罩住。
柏昀生還在思考。
“行不行啊?”鄭素年有點煩了,“試了幾件了,我覺得都挺好看。”
“這個太露了。”柏昀生說。
鄭素年把邵雪推回試衣間,然後把她穿來的衛衣和牛仔褲扔了進去。
“那就倒數第三件。”
“可以。”柏昀生點了點頭,朝癡癡看著自己的銷售揮了揮手,“包那條藍的。”
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受寵若驚地點了點頭,急忙去庫房給他找新的。兩個大男人百無聊賴地坐在坐墊上等著邵雪換好衣服。
“她一米七是吧?”柏昀生又確認了一遍。
“是,一米七,一百一,比你家顧雲錦高兩厘米重五斤。”
試衣間傳來一聲尖叫:“一百零八點八!”
“行,差不多。”柏昀生不為所動,“那她穿這件也錯不了。”
老祖宗創造詞語的智慧是無窮的。比如峰回路轉,再比如破釜沉舟。
褚師傅那邊說不通,老師打電話催了又催。柏昀生斟酌著詞語和老師周旋,忽地被一句“破舊立新”逼得有了靈感。
他給顧雲錦打電話:“你把你以前設計的旗袍款式都發給我。”
顧雲錦那時已經做出了些名堂。褚師傅的親傳弟子已經是一副金字招牌,她又格外有靈性。蘇州的年輕人都知道有這麼個女裁縫,設計旗袍的款式新潮,既繼承了傳統旗袍的典雅,又在花色剪裁上對應年輕人的審美。這世上有無數規矩,有人擅破,有人擅立。顧雲錦生有反骨,顯然是前一種。
兩個人一夜沒睡,趕了個作品集交給了品牌方,沒想到正對了負責人的胃口。新方案一層層遞交上去,在四月中旬做了最後決定。
起用新人,顧雲錦。
噱頭還是要有的。柏昀生說褚占生年齡大了沒有精力,願意指導自己親傳的弟子來替品牌做設計。他拿準了老人念著這層師徒情分不會對外撕破臉皮,把一切安排妥當後,打算接顧雲錦過來簽一個字。
火車下午到,他上午約了邵雪和鄭素年去給她買衣服。三個小時後,顧雲錦在賓館換好了衣服給他看,裙角飄飄,漂亮得讓他呼吸一滯。
“很貴吧?”她問。
“還好。”柏昀生笑笑,“走吧,我帶你去個地方。”
另一邊,邵雪剛偷偷看了一眼秦思慕給自己發的短信。
“你真不去?”鄭素年有點失望。
邵雪東張西望,就是不看他的眼睛:“我作業真的還沒做完呢。”
“大學哪有那麼多作業啊?”鄭素年雖是發牢騷,可心裏也知道自己這樣挺沒勁的,“可惜我票都買好了。”
《大灌籃》,二月份就上的電影,折騰到現在幾乎已經沒了排片。邵雪剛上大學什麼都覺新鮮,樣樣活動都參加,一直拖著沒和鄭素年去看。這次好不容易答應幫柏昀生給顧雲錦試衣服,出了商場就又要回學校。
“這次不去可就真下映了啊。”鄭素年雲淡風輕慣了,難得這麼沮喪。他一邊沮喪一邊琢磨,怎麼人家顧雲錦就這麼黏柏昀生,邵雪自打上了大學都不愛找自己了呢?
“真有作業,還有學生會的事。”邵雪說得真像那麼回事似的,“你都不知道我最近有多忙。”
“那行吧,”他把電影票隨手扔進垃圾桶,“你回去吧,我送你。”
“不用不用,”邵雪急忙擺手,“我在這兒坐公交車順路,你回學校吧。”
鄭素年“哦”了一聲,懨懨地回頭去坐車了。
身後的邵雪長舒一口氣。
她站在人行道上揮了揮手,一輛出租車便停到了她麵前。她坐進副駕駛室,拿出手機給司機師傅看了個地址:“去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