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聲喝,裴顯便如貓似狗般的抖了一抖,卻仍是不應聲。韓雅仍還卷著衣袖,亦是滿麵路容摔摔打打了從裏間走了出來,見韓覃在櫃台外站著,這才滿麵堆起了笑,接過春心手中的砂窩揭蓋聞了一聞,笑問韓覃:“你怎知我好這一口?”
藥鋪新開進項少,裴顯與韓雅兩人這個年過的十分寒酸,韓覃幫襯了許多肉與油,菜與米,但是韓雅性中不愛貪他人物,又還有點清高,每每總是極力推拒,也是覺得自己低人一等。韓覃不好再送東西,也是變著花樣要給她進點補。
兩人在藥房的爐子前坐了,將那砂窩直接煨到炭爐上等它重新變熱。韓雅一邊收拾著碗筷,回道說道:“約莫五更的時候有人敲門,裴顯還以為是來瞧病的,結果竟是幾個宮裏出來的內侍,他們送了五匹白綾,又下了一道口諭,說叫我明天晚上入宮見清兒。我想著帶裴顯一起去,結果他死活都不肯去,這可如何是好?”
明天是正月初八,一年一度的元宵節要從這一天一直到正月十五,在這八天之中,外皇城城門開啟,從東華門外設兩裏長的花燈,另還要放煙火,設鼇山,徹夜不禁,熱鬧非凡。
這八天之中,無論貴家還是貧戶,婦人們皆有走月的習俗。所謂走月,就是人人皆著一襲白綾衣,於月下三五相攜出門,清妝素麵,最少要走過三座橋。雖韓清如今還無份位,隻是個秀女,但想必她在宮裏呆的乏悶,也要見個家人。
韓覃幫韓雅往羊肉湯裏下著蘿卜與粉條,等一鍋子熱騰騰冒起來,叫裴顯進來,三個人圍坐著一起吃。裴顯此時仗著韓覃的膽兒,知道韓雅不敢發落自己,才鼓起勇氣說道:“雇輛車也值,我若走了,萬一有人上門問診,可怎麼辦?你要知道,最是元宵節這幾天鬧事的多,突發病的也多,萬一有人急病求上門,可不是耽誤了人家的病情?”
韓雅氣的無法,指著裴顯的鼻頭道:“你不是不知道這兩天車費貴,就是雇趁兩人抬的小轎都得五十文錢,咱們那裏來的那麼多錢?隔壁多少家大醫館開著,何人巴巴兒能求到你這兒來?”
裴顯自有一套消極抵抗的法子,那就是埋頭悶吃,吃完抹過嘴,仍舊到外麵去守櫃台了。韓雅仍還生著悶氣,她之所以要裴顯陪著去,也不過是想節省幾文錢而已。韓覃在初五的時候就曾接到過宮裏傳來的旨意,不過她不想多事,所以給推拒掉了。此時她看在眼裏,握了韓雅手道:“不如我派輛車送你去?”
韓雅搖頭道:“不勞你破費的,我不過是想與他一道出門罷了。自打上一回跟著裴顯去了秦州,到如今也有好幾個月未見過清兒,我想瞧瞧她過的怎麼樣。”
韓覃想了想道:“那不如這樣,我與你一同去,我在宮門外看燈,等著你,等你出來咱們再一道回來,如何?”
韓雅反握了韓覃的手問道:“你要不要與我一同入宮,看看清兒?”
她話一出口,隨即又有些悔。就她所見那皇帝的樣子,顯然是個好色之徒,隻怕韓覃入宮湊巧碰見皇帝,又要起事非。
韓覃笑道:“我家二爺在閣中,每每出宮也要到深夜,我在宮門外看看花燈,等著你們就好。”
韓雅臉這上才重又有了笑意:“隻是要麻煩你在冷風中等著我,不過你放心,我入宮就與清兒說兩句話,出來陪你一起走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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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傍晚,韓覃自己披了那件麝鼠羅衣,另給韓雅準備了一件獺裘長衣,到藥鋪接上韓雅,倆人一同便往皇宮而去。這夜果真全京城所有的車馬轎子全部出動,皆是往皇宮放向,要去看彩燈,看煙火,便是那行走於路上的婦人們,亦是白綾罩裘衣,鶯語燕啼,好不熱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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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宮中,李昊坐在龍案後,眼盯著那成山的折子,身邊是六科都事齊懷春,一個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眼似魚泡,時時翻著白眼的中年七品官兒。
他那嫌棄的表情與李昊一臉的晦氣倒是十分登對,兩君臣彼此看不上,默默的批著折子。忽而一個小內侍滿麵喜氣貓腰走了進來,遠遠在門上跪了道:“皇上,奴婢有事啟奏!”
如今乾清宮並不備總管太監,就算內侍們也皆是三五日一輪換,唯這叫黃全的孩子機靈乖巧,李昊用他用的多些,所以才敢如此大膽的走進來。他抬眉問道:“何事,奏!”
黃全先掃了一眼那身量高壯滿臉殺氣的六科都事,媚聲連連道:“是永寧宮中那位的事!”
“皇上,春節積攢的折子還有幾大車,朝事未歇,後宮嬪妃之事,此時談起隻怕不宜吧?”齊懷春開口便是抑揚頓措的老夫子音,顯然是在嫌棄這個皇帝折子還未批完就想要忙著往後六宮尋歡。
若是韓清的事情,李昊連聽都懶得聽,可這當年的狀元郎滿口嫌棄,便激起他的怒氣來。他指著黃全道:“奏!”
“永寧宮那位的姐姐,入宮了!”當著六科都事的麵,黃全自然不敢說的太清楚,見皇帝凝眉瞅著自己,又補了一句:“就是那位二姐姐!”
李昊的喜怒哀樂,自然逃不過這些小內侍們的眼睛。他在初五就變著法子要請唐閣老家的夫人入宮,遭人回絕之後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而韓覃正是韓清的二姐姐,黃全這話算是說的夠直白了。李昊唇角慢慢往上揚著,丟了朱筆起身,疾步出了水晶宮,進了西暖閣指著黃全的鼻子問道:“那個二姐姐?”
黃全撲通跪倒,先叫道:“求皇上饒了奴婢的死罪,奴婢才敢說。”
李昊連連說道:“朕不但不要你死,還要賞你,快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