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陳啟宇一樣窮過,苦過,在塵世的最低層無法翻身,無法喘息,磨到奄奄一息時掙紮著堅持下來,才會懂得謙卑,臣服。
唐牧拍了拍自己大腿,那意思再明顯不過。韓覃別過頭道:“咱們眼看要和離,我為何要坐過去?”
唐牧猶還記得方才韓覃所說的那句話,她說她愛他,所以會在最大限度內去遷就他。回想從六年前,再到重逢後在一起的日子,若不是為了那一夜,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留這小丫頭在身邊。
他兩世為人,還知道兩百年的曆史,而她與這世間的普通女子們一般,懵懵懂懂,費力的想要跟上他的腳步。在宣府,在品正居,一次又一次陷入危難,從未怪怨過,責備過他,出了任何事總是先檢討於自己。確實在婚姻中,是她遷就他過多。
唐牧捧過韓覃的臉,吹口氣在她眨巴著的睫毛上:“可你要為阿難求情。你既知道他壞了我多大的事情,就該知道這個情很難求,你總得做點什麼叫我歡喜歡喜,否則我怎麼可能饒了他?”
韓覃隻得爬過去,騎坐到他大腿上。唐牧緩緩閉上雙眼道:“自己動!”
韓覃憶起在渡慈庵初見,那時候唐牧也不過二十歲,臉比現在要多些肉,唇也更厚。如今麵清而唇薄,人較之原來似乎瘦了許多,但又硬實了許多,他越年長反而越發好看了。比之原來的溫和耐性,如今卻自有一股沉穩威嚴。她伸舌尖舔著他的唇,見他唇角漸漸翹揚,便覆檀唇湊了上去。
忽而一絲細微的疼在舌尖蔓延,韓覃捂唇,細哼了一聽,便聽唐牧笑問:“你要吃到什麼時候?”
韓覃怒目瞪了片刻,重又湊上去,從他脖子上一路往下吻著。
“二爺,不舒服。”韓覃哼了幾哼,氣喘噓噓說道。
“為何?”唐牧反問道。
“自己動不舒服。”又酸又癢又著急,還使不上勁兒。韓覃已經做到了這一步,遂厚著臉皮指著那案台道:“要在書案上我才覺得受用!”
她話音才落就要唐牧淩空抱起,放到了冰涼的書案上。
韓覃咬牙哼了片刻,總歸她的心沒他硬,重又哀求道:“二爺,咱們生個孩子吧?”
不用說,她這一番話隻會換來他一番衝撞。
怒氣衝衝,斬釘截鐵的鬧了一場合離,直到次日一清早從又暖又輕的蠶絲被中醒過來,韓覃才明白自己莫名其妙又叫唐牧給弄回來了。昨夜他在書案上盡心盡力伺候了她一回,今天她又怎好再提和離之事。
韓覃半閉著眼睛假寐,聽唐牧走來走去的腳步聲。他穿好了公服,端著燭台到床邊,盯著蜷縮在被窩裏半眯著眼的韓覃看了半刻,將她半彎在外的膀子壓進被窩裏,才要走,便叫韓覃反手捉住:“二爺,你打算怎麼處置阿難?”
唐牧道:“你的意見就很好,隻是小涼山未免太寒,我將他送到嶺南去,那是個風雅地方,放他在嶺南呆得幾年再說。”
韓覃掩著絲被坐了起來,攏著亂發道:“二爺記得讓文益跟他一起去,路途遙遠,多給些盤纏。”
唐牧問道:“為何?”怎好讓首輔家的姑娘跟著唐逸到那窮山惡水中去。
韓覃道:“患難見真情,兩個人一路雖艱苦,可若是磨出真情來,才真真是此生都不能忘。”
唐逸是個內向孩子,表麵溫順骨子裏清高鄙下,到了外頭必定要處處碰壁吃苦。但傅文益是個大膽外向,熱情不拘的性子,有她幫襯,唐益在外日子定能好過一點。到那時唐逸要處處依賴傅文益,日久生情,自然就會回心愛上傅文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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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唐牧這裏點了頭,陳卿那一頭便快速的辦理起此事來。做為錦衣衛指揮使,唐逸在宮變時出外差,疏忽職守故,革職發派嶺南。
臘月二十六日一清早,背著小包袱的唐逸與傅文益二人清清減減要出城,文氏與唐夫人兩個自然是一路相哭相送。許知友仍還要親自護送唐逸往嶺南去,出城的路上,唐逸走的飛快,傅文益一路小跑了跟著,這丈夫的流放之途,於從未出過京城的她來說,簡直比出嫁那天還要開心。
她小臉兒凍的通紅,不聽喚道:“阿難,你等等我,等等我好不好?”
丈夫被革職流放,妻子自然不能再穿好衣。傅文益穿著一件脹騰騰的棉褙子,下麵還是一條熟羊毛壯成的大棉褲,混身卷滿了銀票與碎銀子,鼓鼓囊囊一路跑的滿頭大汗。出城約有十裏地,唐逸忽而回頭,看著那大汗滿頭濕了流海的傅文益,心中一絲悲涼,停步等了片刻。傅文益自然是歡喜不盡,笑嘻嘻的攆趕著。
唐逸看到她滿臉那沒心沒肺的笑,方才那點憐憫之情頓消,又轉身繼續疾步往前走著。傅文益趕的精疲力竭,不停撲呼著熱氣道:“雖說丈夫遭流放,妻子不該歡喜。可我就是忍不住想要笑,概因與你夫妻一場,同甘的日子將來必定會有,但吃苦不定就此一回,我得好好珍惜才是。”
“你怎知吃苦就此一回?”唐逸放慢腳步問道。
傅文益唇角噙著絲笑意,卻不肯再說,以她看來,唐逸在朝中有一個做爺爺的次輔,再有一個二品重臣做叔叔,那怕吃苦也是暫時的。
唐逸卻知道自己一擊不中,此生的前途業已葬送。於是,一個滿懷蒼涼而另一個滿懷希望的,這夫妻二人在眼看到來的新年中,一路奔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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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忙完年前這一口,隨著立春,京中大多數人家皆撤了炭火,炭行的生意也就漸漸減少。韓覃在怡園舒舒服服過了個年,閑時到藥鋪與韓雅聚聚,倆人圍著炭爐說說閑話做做針線,倒比回唐府應付那一大家子的強。
初七這日唐牧入宮去了,韓覃閑來無事,早起命廚房燉了一鍋羊肉湯,用砂窩煨好命春心提著,仍往裴顯家的藥鋪去。才一進藥鋪,便見裴顯麵色如喪考妣般的在櫃台上支肘站著,裏麵韓雅一聲怒喝:“你究竟要不要和我一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