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過罪過!”大壯擦了把口水仍是盯著韓覃。韓覃最後終於算完,纖纖十指伸開在算盤上虛按了一把,抬頭笑的傻子一樣問他們幾個:“你們猜咱們這回掙了多少?”

喬惜存翻了個白眼,輕聲道:“一看你就沒見過銀子。”

大壯脖子伸的老長,果真口水都掉到了帳簿上:“多少?”

韓覃一指一指捏起拳頭,盯著算盤念道:“五千七百二十一兩銀子,並三百文錢,銅板不計。”

喬板接過話來:“這是刨掉咱們今年一年的店鋪租金之後得出的數目,是淨數。”

韓覃問大壯與喬惜存:“你們欲待怎麼個分法?”

喬惜存往後揚了揚身子:“你是東家,按你說的辦。”

往年黃家炭行掌著木炭生意時,一年賺得可比這多多了,她心中有些怨大壯不會做生意,光祿寺十萬兩的大單不接,非得要掙這些辛苦小錢。

韓覃按大小數出一千七百兩進臥室放到喬惜存妝台前,這才出來分大壯的那一份。大壯似是早就準備好一般,伸手堅拒著不肯要:“韓覃,無論銀子還是炭窯皆是你的,我一文不取,隻要一碗飯吃就成。”

韓覃見他不肯收,氣的搗了一拳:“不行,你必得收下,出去找個媒婆說說媒,不拘那裏找個娘子來要緊,你如今也老大不小,該找房娘子了。”

大壯氣的往外走著,走到小後院外麵在門上看著韓覃,等韓覃出來便問韓覃:“你在這家也不過呆得兩年,書學又已經死了。韓覃,當年可是我背你上的龍頭山,回的拗古村……”

他說著說著竟揉著眼睛聳肩哭起來:“你嫁給書學我就認了,他是讀書人,不比我是個粗人。可如今他已經死了,你就該是……”

韓覃與大壯相識六年多,自然不可能不知道他的心思。也正是因此,她每回央大壯陪她下山換米換油賣櫻珠,回來總要替他納鞋縫衣去還這個人情,也是不想虧欠他的情意。

龍頭山那地方偏寒僻遠難說房娘子回去,而大壯這些年一直不能說上媳婦,也恰恰是因為地方偏寒,好幾處說親的人上過一回龍頭山之後便沒了音訊。

韓覃與李書學走了之後,大壯幾千裏路上尋到此,她恰也是為了情份,想要叫大壯從此在京中落腳,能在此落戶,再尋房娘子來過活著,過得幾年回嘉定州把大壯娘接來,他這一輩子也算是脫了那窮鄉。

她雖知他心卻無意,如今聽大壯明明白白竟眼看就要說出來,生怕他說出來要叫兩人難堪,索性一把將那銀票拍在他身上並推出了門:“親兄弟還要明算帳,何況咱們還無親無故,你的就該是你的,拿走吧。至於我該嫁給誰,大壯,那不是你該操心的。”

她經過小西院附近,見凍土一冬的工地重又開了工,跟唐牧出外差的熊貫竟也回來了,正帶著工頭並工人們拿著圖紙在那裏指指點點說著什麼。

“熊叔叔?”韓覃抱著賬本幾步跑過去笑問道:“你們已經回來了?”

熊貫見是韓覃,忙抱拳行禮:“表姑娘,小的們也是今天剛才到的京城,你一冬可好?”

韓覃點頭:“很好,二爺可也回來了?”

熊貫點頭又搖頭:“回來了,不過去了那府,他病的有些厲害,隻怕要養得幾日。”

病了?唐牧那樣精壯的人,不像是會生病的樣子。

韓覃重複著:“病了?”

熊貫道:“燒的麵皮都紫了,如今吳郎中正在那府替他瞧病了。二爺這小半年在外熬的苦,連日沒休連軸的轉,整個大曆朝的疆土都叫他走遍了,不病倒才怪。”

韓覃抱著賬本進主院,入正房穿起居室到臥室,依舊是他走前的樣子,書房的門都未曾開過。唐牧一來就去了唐府,果真沒有回怡園來。

*

早些時候,鞏兆和替唐牧遣散手下隨從的戶部下屬官員們,並護衛們一並直接卸開唐府正門馬車直入趕到品正居。鞏兆和親扶唐牧下車,他燒的連身上官服都熱氣騰騰,下車左右四顧見唯有唐世宣帶著個孩子在旁站著,欲要伸手摸摸唐逸那小弟弟也使不上力氣,皺眉問道:“阿難去了那裏?”

唐世宣回道:“他今日跟我母親與大嫂兩個去光祿寺少卿韓複府上做客了。”

唐牧罵道:“荒唐,眼看會試在即,他不好好在此溫課,居然還有閑情去做客?”

唐世宣過來伸手欲要扶唐牧,叫他揮手擋住:“我自己走!”

這是他父親當年住的屋子,這些年但凡回府他就住在這裏。一屋子烏鴉鴉老酸枝的家具,年程太久泛著股子淡淡的潮木氣息。

唐牧站著看了許久忽而冷笑,這世間隻怕沒有年頭比他更長的東西。他覺得自己有些累,走進臥室挪步到床邊,仰躺到那縱深六尺的深榻中便閉上眼沉沉睡了過去。

*

恰此時光祿寺少卿韓複府上,唐逸遠遠坐在一張圈椅上望著外麵初融湖麵上幾隻鵝黃小鴨子跟著一隻老鴨子遊來遊去,單調的叫聲呱呱個不停。不遠處,他母親文氏與祖母唐夫人兩個正在與這府上的夫人高氏嘰嘰呱呱聊個不停。

那高氏是閣老高瞻的妹妹,一個勁兒在說著自已腕上的鐲子值多少兩金子,耳中的珍珠又值多少兩銀子,身上一襲綢緞抵得窮人家一年多少口糧。文氏與唐夫人兩個少出門的寡婦,見這家的富貴至極已經有些撐不住,此時便不停的奉著笑聲。唐逸等得許久才等來這府的小少爺韓貢,這孩子至少有十三歲了,竟然還提著一串蛐蛐兒,見麵也不行禮也不會稱尊長,隻嗨了一聲問道:“唐哥,你可會逗蛐蛐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