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聲音剛落,夏紅葉兩隻腳就出現在帳篷裏,他看到了這個女人,一個春衫薄薄、卻很端莊、很有氣質的女人。
帳篷裏涼席鋪地,女人就坐在一張草墊子上,麵前放著一張矮幾,矮幾上有把小刀和三隻盛著酒的大觥,旁邊還有盆碳火,一條羊腿正被架在上麵烤。
觥盞為銅鑄,女人手裏拿著根銀筷子,正有一下沒一下地在上麵敲打,時快時緩,時輕時重,節奏不亂,韻味悠長。
女人似已陶醉其中,過了很久才一指著對麵的兩張草墊,笑了笑道:“二位請坐,招待不周之處還望多多包涵。”她笑得很美,如春風般輕柔,她的笑就已是最好招待。夏紅葉和青青於是在對麵坐下,女人收起筷子,接著招呼道:“此處有酒,豪飲小女子不勝酒力,二位若不嫌棄,卻不妨在此小酌話話衷腸。”
夏紅葉從進來以後,就一直在盯著這女人,此時忍不住道:“是你?”
女人忽然歎了口氣,回道:“不錯,正是我,想不到公子總算還有點良心,總算還沒有把我給忘掉。”夏紅葉閉上了嘴,他差點就將這女人給忘了。
上回這女人口口聲聲稱自己為姑奶奶,才半月不到,姑奶奶一下子就變成了小女子,變得可真快,快得讓人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
女人似乎對他的反應很滿意,眼光流轉,柔聲道:“上回公子千呼萬喚不肯進來,這次卻忍饑挨餓,連命都不要,鐵了心來尋我,我並不是狠心腸的人,又怎麼好讓公子你找得太久。”夏紅葉嘴角仿佛變得僵硬,仿佛很費力才稍微鬆了鬆,問道:“你就是我要找的人?”女人道:“你說呢?”
夏紅葉道:“你就是流雲堡的堡主?”女人攤開兩隻袖子,低頭在自己身上左右看了看,道:“難道我不像?”夏紅葉冷冷道:“‘堡主’兩個字並不是寫在臉上的。”女人又笑了,道:“那你說,你要怎樣你才肯相信我的身份。”夏紅葉道:“你應該有可以證明你身份的東西。”
女人拿出一塊玉牌,牌上刻著一朵白雲,雲上方是一隻小嘴尖尖的百靈鳥正展翅高飛。
玉牌被到扔矮幾上,女人看著夏紅葉,道:“你看這東西能不能證明我的身份?”夏紅葉看著玉牌,一言不發。女人又道:“僅憑這塊牌子,你當然還是不信,這樣的牌子你從沒見過,說不定是我偽造拿出來騙你的。”夏紅葉道:“有可能。”
女人突然將目光轉向青青,神秘地笑了笑,道:“小青,你來告訴他,我這個堡主是真的還是假的。”青青笑嘻嘻地從夏紅葉身邊站起來,竟拿起草墊走到女人身邊坐下,看著女人,笑嘻嘻地對夏紅葉道:“我們的堡主當然是真的,天南鏢局的地契和折現銀票就是堡主給我的。”她再次將銀票和地契取出來,放到夏紅葉跟前,笑著道:“夏大哥,我有可能會騙別人,但絕不會來騙你,我向你保證,我們堡主就和這銀票一樣,絕對是真的。”
夏紅葉麵無表情,沒有表情也是很種很複雜的表情,他沉默著,久久沒有開口,青青忍不住道:“你難道還不相信?”夏紅葉閉上了眼睛,很久才冷冷道:“我相信。”青青這次沒有笑,她用非常鄭重的眼光,分別看向在坐二人,緩緩道:“好了,現在我們的堡主就在這裏,你要找的人已經找到了,你身上有貨,而我們堡主身上有錢,大家可以開始談這次的生意,這裏沒有別人,二位大可不必著急,放下心來慢慢談。”
她話一講完,立刻抓過一隻酒觥,將觥裏酒喝下一半,然後提起擺在幾上的那把小刀,開始割碳架上的烤羊腿肉,一小片一小片地往自己嘴裏送。
女人皺起眉,看著她吃東西的樣子,有些尷尬地道:“小青,你就不能慢點吃?”青青朝夏紅葉看了看,道:“這吃法是他教我的,他吃起來比我更快。”女人眉頭皺得更深,夏紅葉臉色也變得有些奇怪,女人對著他幹澀一笑,又轉向青青,用近乎無奈的聲音道:“小青,你這麼吃,就不怕長胖了?”
青青等口裏的羊肉下了肚子,忽不緊不慢地搖著頭,悠然道:“長胖,不會,長胖那是象堡主你這樣的大姑娘擔心的事情,我還小,我還在長個兒,吃得越好,長得越快,吃得越多,長得越高,我現在得打好基礎,我也得快點長成個水靈靈的大姑娘。”
女人隻好又無奈地笑笑,夏紅葉臉上仍舊是硬幫幫的,女人和青青現在對於他來說完全是兩個陌生人,他從來就沒有認識過這兩個人。
可這兩個人卻好象已認識了他很久,女人舉起酒觥,衝他高聲吟道:“太乙近天都,連山接海隅。願君莫遙望,白雲來化酒,相對勉君愁。”女人道:“小女子先幹為敬。”言畢,用衣袖掩著嘴唇,一氣喝幹,不待夏紅葉有任何反應,又搶過擺在他麵前的另一個酒觥,道:“我知道公子從來不隨便喝別人的酒,所以這一杯就當是罰我自己,這一杯我也代公子喝了。”她仰起頭,觥裏的酒又被她灌了下去。
兩觥見底,女人麵不改色,眼睛卻更亮,眼光中已收起先前的笑意,變得象一塊冰,冷洌而有分量。
夏紅葉沒有看她的眼睛,天上地下,他隻看一個人的眼神臉色,否則他寧願去看自己的刀,現在他正在看自己的刀,仿佛這把刀比女人要好看得多。
女人也在看他手上的刀,眼光突然又變了變,隻聽她冷冷道:“現在人情已經講完,接下來我們該談正事,你不妨開個價,我是個爽快人,成與不成,馬上就能給出個答複。”
夏紅葉握緊了手裏的刀,緩緩道:“我開的價得在天南鏢局上再加一樣。”女人道:“再加一樣什麼?”夏紅葉盯著她,冷冷道:“你。”女人睜大眼睛,道:“我?”夏紅葉道:“是。”女人道:“我能不能不答應。”夏紅葉道:“不能。”
女人臉上突然又露出爽朗的笑容,道:“你真的要我?”夏紅葉沉默著,很長時間才開口:“我要從你身上知道一件事。”女人精明地看著她,精明地笑道:“你想知道十五年前給粵東大俠林從容送銀子的人是誰?”夏紅葉點點頭。
女人道:“這個人就是你接下來要殺的人?”夏紅葉冷冷道:“我要殺誰同你沒關係。”女人道:“你就不怕我騙你,隨便說個人讓你去殺?”
夏紅葉道:“你是聰明人,相信不會做這種愚蠢的事。”每個人都一張嘴,他殺人當然不會隻聽一麵之詞。
女人輕輕笑了笑,忽然將目光轉向正旁若無人、陶醉在羊腿肉上的青青,摸摸她的腦袋,歎道:“不知道你有沒有想過一個問題。”夏紅葉在聽。女人接著道:“十五年前,我和小青一樣,還是個丁點大的丫頭片子,當時發生的事,我如何能夠知曉。”
夏紅葉臉色變了,女人說的是事實,這一點任何人都看得出來。
女人垂下頭,表情很失望地道:“現在你還是不是非要我不可?”夏紅葉看著她,臉色慢慢回複正常,淡淡道:“非要不可。”女人眼睛裏又發了光,嘴上卻說:“我既然無法告訴你當年的事,那你要我還有什麼用?”夏紅葉道:“流雲褒不是一共有五個堡主?你不清楚當年的事,她們不見得也不知道。”
女人眨了眨眼睛,道:“你的意思是想讓我帶著你去找她們?”夏紅葉道:“沒錯。”女人道:“要是她們也不知道呢?”夏紅葉道:“她們不知道,十五年前的堡主一定知道。”女人慢慢點了點頭,歎氣道:“看來我除了帶你去見她們,似乎已經別的路可以走。”
夏紅葉沒有說話,可臉上完全沒有回轉的餘地。
女人忽然問道:“做生意是不是要講究公平?”夏紅葉看著她,道:“那要看和什麼人做生意。”
女人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夏紅葉板起臉,沉聲道:“我是個不會做生意的人。”
女人苦笑道:“和不會做生意的人談生意,似乎有點多餘。”夏紅葉道:“我們之間根本就沒生意可談。”
女人道:“那我們之間有什麼?”夏紅葉冷冷道:“我開的價你必須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