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紅葉當然沒辦法將自己分成六個,他也從來不認為老天會給自己帶來運氣。
所以他沒有跟蹤,他又回到了西山破廟。
“回到西山破廟”這六個字說起來容易,但做起來卻幾乎要了他半條命。
他來時在林子裏轉了三天,回去不多不少也花了三天。
這三天沒人知道他是怎麼過來的,沒有食物、沒有水,在危險遍布的叢林裏轉了將近六天時間,他還能活著回去已經是個奇跡。
他非但還活著,而且依舊站得很直,他在山穀裏的十三年並不是白站的。
世上恐怕再沒有一個人像他這樣,苦苦地站過這麼長時間,那是怎樣的一段經曆?無論誰有這樣的經曆,都很難倒下去,他更不能倒下去。
原先的長衫已被燒成了短衫,已變得又髒又破,頭發被暴雨衝過,現在上麵滿是灰塵沙粒,蒼白的臉上還有不少剛剛長出來胡碴子,為什麼人在倒黴的時候,胡子總是要長得比平時快些?夏紅葉的胡碴子幾乎覆蓋了他半張臉,他全身上下仿佛都很倒黴,隻有一雙眼睛沒變,他的眼睛還是很亮,亮得嚇人。
看起來就像是一頭在戰鬥中負了傷的野獸,正靜靜調養自己的傷口,靜靜留心隨時都可能會出現的敵人。
路還是那條路,路邊的屍體已經不見,想必是被路過此處的好心村民給抬走埋了,隻剩下那些兵器仍舊七零八落地堆著,沒人管,沒人願意動。
地上這些兵刃六天前還是奪人命無數的利器,可現在它們在別人眼中已和垃圾沒什麼區別,它們既不能耕種,又不能裁剪,殺豬殺牛也不順手,砍起柴來輕的太輕、重的太重,對於不殺人的人來說,簡直半點用也沒有,廢鐵一堆罷了。
陽光烈如火焰,大地也似著了火,兩匹棗紅馬拉著輛沒有車廂的馬車在著了火的大地上飛馳,不多時就轉進了通往西山的那條路。
趕車的少女頭紮馬尾、紅衣紅褲,手持韁繩,口中輕喝有聲,偶爾還會甩出一兩記響亮的鞭子。
在她身後是四個比孔雀還要鮮豔、還要美麗的少女,四隻孔雀正殷勤地圍在一個土包子身邊,有的在給土包子剝荔枝、有的在給他扇風,還有兩個分別在給他揉捏著大腿和小腿。看他的樣子似乎舒服愉快極了,皇帝現在若是見他一臉受用的模樣,說不定也會忍不住想和他換個位子坐坐。
馬車還在原來的地方停下,這回車上的人誰也沒說話,捶腿的捶腿,剝荔枝的剝荔枝,黃衫少女雖然自己臉上細汗淋漓,但她手中的扇子卻對著土包子一刻不曾停下,絲毫沒有偷懶,她們幾個全變得比上次要乖了不少。
要讓這些女孩子乖乖聽話並非什麼容易的事,女人若是自知拿某個男人一點辦法也沒有,那她在這個男人麵前就一定會聽話許多。雖然女人拿男人沒辦法,並不見得是好事,但對於夏紅葉來說,她們能老老實實的,現在無疑再好不過。
不好的,隻有一點。
少女們雖然老實了,可原本最老實的土包子現在卻不安分起來。
土包子見夏紅葉慢慢走過來,居然笑嘻嘻地衝著他又是招手,又是打招呼,熱情興奮得不得了。
青青,土包子正是青青,這回的青青如假包換、貨真價實。
她現在情況似乎非常不錯,嘴裏就像吃了棉花糖一樣,簡直開心得沒法和攏,看來她這幾天的日子應該是過得有滋有味,比任何時候都要舒服。
夏紅葉不禁皺起眉頭,從認識青青開始,他已記不清自己到底皺過多少次眉頭,他若是個怪物,青青則比他更怪。
青青現在正看他,看著他的臉,又看看他的衣著,突然歎道:“看來這幾個姐姐對你不怎麼好。”夏紅葉也在看著她,嘴角略動了動,道:“這幾天你好像過得不錯。”青青道:“豈止不錯。”她回頭瞧了瞧正圍在自己身邊獻殷情的四個少女,笑著道:“我一輩子也沒被人像這樣伺候過,這幾天簡直過得比做夢還要快活,弄得我都有點不好意思了。”她口裏這樣說著,屁股卻沒有半點要挪動的意思,滿臉上都是神仙般愜意的神情,這幾天她看來是活夠本了。
她回味了很久,夏紅葉也等了她很久,很久之後她才回過神來,麵露傷感地道:“隻可惜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舒服的日子總是過不長,愉快的時光總是特別短暫,我馬上就得從車上下來,跟著你去受苦了。”她不禁長歎一聲:“唉,可惜這樣好事今後一去不再有。”夏紅葉麵無表情,淡淡道:“這樣的好事以後還會有的。”
青青睜大了眼睛,盯著他道:“我知道你從來都不會說假話,更不會騙我,你說有,那一定就有,隻不知我的好事從何而來?”夏紅葉道:“從錢裏麵來。”青青疑道:“那錢又從哪裏來?”夏紅葉道:“錢不就在你身上?”
青青張著嘴,似已忘記如何說話,過了半天才吃驚地問他:“你怎麼看出來我身上有錢的?”夏紅葉道:“很多人都看得出你身上有錢。”青青搖搖頭道:“我不懂。”夏紅葉冷冷道:“你若是沒錢,沒人會白白像這樣來伺候你。”青青沉默著,眼光在他身上轉了很久,然後點點頭,長吸一口氣道:“看來什麼都瞞不過你。”她忽然從衣兜裏掏出厚厚一疊銀票,說道:“這就是天南鏢局賠的銀子,我已算過,一共是一百萬餘六萬兩。”
她接著又掏出一堆簽過字畫過押的字據,衝夏紅葉眨眨眼睛道:“這些是天南鏢局尚還沒有處理完的產業與地契,我雖然看不懂,但這些東西也應該非常值錢,我想我們就不要太過認真了,幹脆放馬南山,馬馬虎虎將它們收下就是了。”
夏紅葉道:“我們?”青青道:“當然是我們,我三你七,事先不是說得好好的嗎?”夏紅葉沒有說話,他好像正在考慮。青青開始有點急了,她急切地道:“你一向是個說話算數的人,她們已將整個天南鏢局換給了我們,你現在也應該把身上的東西拿出來給她們才對。”夏紅葉還是沒有說話,青青從坐位上跳起來,大聲道:“莫非你想反悔?”夏紅葉點點頭。
青清仿佛已完全不認識這個人,瞪著他,許久才慢慢坐下去,很無助很委屈地道:“可我已經答應了她們,你也知道的,這尊玉佛,多多少少我還是出了點力。”夏紅葉又點點頭,青青接著道:“所以我隻想得到我自己應得的那一份,你難道就不能替我想一想?”夏紅葉道:“現在銀票和地契都在你手上,你隨時可以拿走屬於你自己的那一份,至於我那份,要另外再算。”
青青道:“我倒是想這樣做,可她們一定不會答應,錢可以三七分,但玉佛三七分就一點用都沒有了。”夏紅葉道:“那你就隻能等我和她們重新談好之後,再來取回屬於你自己的那份。”青青一臉即將要吵架的樣子,急道:“說好的事,怎麼可以出爾反爾,你叫別人怎麼看我們?今後還會有誰願意同我們做生意。”
夏紅葉冷冷笑道:“不是我出爾反爾,而是她們。”青青道:“她們怎樣?”夏紅葉沉聲道:“是她們先沒誠意。”
青青道:“東西都交給我們了,怎麼會沒有誠意?”
夏紅葉沒有說話,依舊冷笑,青青催促道:“她們怎麼沒誠意了,你快說啊,我看大家之間肯定存在什麼誤會。”忽聽坐在車頭的紅衣少女說道:“我們和他之間沒有誤會。”她兩眼注視著前方的馬匹,好像是在對兩匹馬說話。
青青立刻向她看過去,輕聲小心地問:“難道大家發生了什麼不愉快?”
紅衣少女道:“不愉快得很。”青青道:“是什麼不愉快的事?大家看在我的麵子上,不妨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交錢,我給貨,歡歡喜喜、和和氣氣豈不是很好?”紅衣少女歎息道:“這種事隻怕很難和和氣氣地收場。”
青青也皺起了眉頭,她已看出紅衣少女說的一定是真話,她也歎息著問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紅衣少女將目光從馬轉到夏紅葉身上,笑了笑道:“我們差一點就要了他的命了,就差了那麼一點點。”青青臉上頓時變色,她沒再說什麼,夏紅葉的命要是沒了,她現在絕不可能舒舒服服坐在這裏,她還沒被巨額財富衝昏頭腦,這一點她當然非常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