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夏紅葉外,另一個沒脫衣服的便是青青,她怎麼能脫?她就算變成刺蝟也不能脫。
對她來說,脫衣服比變刺蝟更嚴重,更何況她身上現在一根刺也沒有長出來,離變刺蝟還差得遠。她進退跳縱靈活敏捷,身法輕如飛燕,顯然輕功已練得有一定火候,弓箭之類的兵器自然很難傷得了她。
眼下她能蹦能跳,還能扯夏紅葉的袖子,情況看起來似乎並不壞。她的情況不壞,可這艘船的情況就很糟了,更糟糕的是她就在這艘船上。她雖然不是一般的孩子,年紀卻仍舊脫離不了孩子的範疇。
孩子們總是會有許多奇奇怪怪、大膽、令人刮目相看的想法,他們總是憧憬著自己能嚐試各種各樣的冒險,但憧憬畢竟不是真的,真正有膽識、能在危險麵前鎮定若常的孩子其實很少很少。青青從事的是一門死亡率頗高的危險職業,對於危險她有著一份非常敏銳的洞察力,可她顯然也沒料到鐵船幫竟會對自己人下手,竟不惜將船上眾人逼至絕境,這一刻,她仿佛又變成了一個可憐無助的孩子。
她緊緊貼在夏紅葉左右,懷裏揣著個包裹連大氣都敢喘一口,現在她隻能確定一件事,如果這次她能逃命,救她的除了夏紅葉不會有別人。
夏紅葉盯著江麵,站在甲板上很安靜、很鎮定,漫天流箭和一船烈火完全影響不了他半分,他頭上甚至連一滴汗也沒有,火焰的高溫、空氣的灼熱他似乎比任何人都能夠忍受,越是危險的時候,他看起來反而越安靜。
安靜也是一種力量,這種力量不僅能讓自己頭腦冷靜,同時也能給他人信心。
青青完全能感受到他這種力量,她忽然發現原來死亡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麼可怕,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升起這種奇異的感覺,她還是個孩子,生存與死亡的意義她完全不懂。她看著夏紅葉那張在火光中不停閃爍的臉,想起了他剛才是怎麼抱的自己,又想起自己白天在馬車上的睡姿,心中同時升起了另一種微妙的感覺,小姑娘若是有了這些感覺,那就表明她離大姑娘已經不遠了。
她突然放開了在夏紅葉袖子上的手,人慢慢也安靜下來,她相信夏紅葉一定有辦法的。
夏紅葉看到了她裏的包裹,也知道她拉袖子是什麼意思,但他必須要等,等大船再走遠一些。他就算輕功再好,也不可能一下子飛到岸上去,他也沒有辦法讓大船行得再快一些,所以他隻能等,大船行得越遠,岸就會離他越近。
大船又前行三十餘丈,對麵放箭的小船逐漸清晰可見,隻聽夜空中忽然又爆開一隻響箭,所有火箭頓時停止攻擊,大船上的人總算能歇口氣,可誰知黃泉蛟突然又大聲叫道:“大家小心,水裏有鬼!”
他一麵叫,一麵攫過一張長弓,緊跟著拔下一隻尚有火苗未曾熄滅的火箭,由於他右手已斷,無法雙手開弓,遂用左腳踢起弓架,踩定於欄杆之上,左手搭箭上弦“咻”的一聲,背著風向江麵疾射過去。
箭是朝江麵射的,卻沒有掉進江裏,而是落在江麵上一團黑漆漆的東西上麵,若不仔細看,夜色中絕難發現。隻見這黑漆漆的東西一著火星,頓時熊熊燃燒起來,接著一聲震天巨響,炸得江水飛濺、船身搖晃,原來那漆黑之物為一艘無人掌控的小船,裏麵竟裝著滿滿一船火藥。
眾人再仔細看過去,迎麵行過來類似這樣火藥船還有不少,對方顯然打算讓它們靠近大船之後,再用火箭引爆。這些船上既然沒有人,那又是如何開過來的呢?黃泉蛟剛才喊水裏有鬼,指的就是潛伏在黑船底下、托住黑船往目標處移動的人。這些人身上穿著鐵船幫特製水靠,口中同時含著避毒丹藥,所以無論水有多冷、有毒無毒對他們都沒有大礙。
黃泉蛟又連著放了幾箭,大船上會射箭的人也效他之法,轉眼間將黑船引爆不少,大船得繼續以往前行進三十餘丈。
此時前方船陣已近在眼前,兩邊的人皆可以看清彼此麵貌。如此近的距離,火箭、黑船自然通通派不上用場,小船上的人和大船上人都抽出了刀搶,立時準備短兵相向。
就在這時,黃泉蛟忽然大喝一聲,對著前方船陣高叫:“我乃鐵船幫幫主座下的黃泉祭酒使,你們還不快點住手,想造反不是!還不快快收去兵刃,各自回到崗位!念你們受人教唆,不明實情,我不予追究,恕你等無知之罪。”船陣中的幫眾一時楞住,你看著我、我看著你,一個個滿頭霧水,黃泉蛟又喝道:“你們且散去,叫管事的速來見我!”
隻聽船陣中不知誰喊了聲:“別同自己人幹上,大家隻管殺那個姓夏的!”黃泉蛟循著發聲之人的所在,騰身而起,立即縱了過去。發聲之人雖然不是天狼蛟,卻無疑是受他指使,天狼蛟必定就在那人附近,黃泉蛟一肚子氣此時如何還能忍得住。
夏紅葉要脫身還有什麼機會比趁著他們內鬥更好?
他又將青青抱住,一刀砍斷了根掛燈籠的長杆,接著又搶過來三把長槍,給砍成六截。燈籠長杆高約三丈,他自己拿在手裏。六截斷槍,每段也有近五尺長,青青綁好身上的包裹,兩隻手臂一邊托住三截,夏紅葉問她:“你知道應該怎麼用?”
青青點點頭,她是個聰明的孩子,這一點夏紅葉完全看得出來。
他將手中長杆遠遠拋出,人也似這長杆一般,從大船上直直飛了出去。長杆飛過船陣,落水之後餘勢不竭,在水麵上繼續往前衝出一段距離,再加上他從空而降的餘勢,將這段距離又拉長了一些。衝勢一停,接著利用這三丈杆長,兩腳在長杆上再度衝刺,再度騰躍而起,青青於空中將斷槍拋在他即將要落腳的位置,他落下後,借著斷槍上浮之力,腳尖一點,繼續向前跳縱。
六截斷槍一共拋了六次,青青空手拋完,夏紅葉最後一次落下時已經是淺灘,水深隻齊腰而沒。上得江岸,他抱著青青一口氣又奔行三十餘裏,方才將她放下,就地收緩真氣,稍做調息。
這裏可以下腳,可以繼續往任何一個方向走,但卻並不像是一條路。
路是靠人走出來的,走路的人有可能是別人、也有可能是自己。別人走出來的路會給自己留下腳印,別人沒有走過的路,就隻能靠自己去將腳印走出來。
這裏就算是條路,也是條很少、甚至沒有人經過的路。
路邊的樹蔭遮住了一大片淡淡的月光,青青在樹蔭下,她坐在從船上帶下來的包裹上麵,兩手抱著膝蓋,眼光直直地落在夏紅葉臉上,腦子裏不知在想些什麼。
夏紅葉似有點不習慣被人這樣看著,他忍不住問道:“你在看什麼?”青青甜甜地笑了笑,道:“我在看你,我想看看你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夏紅葉道:“哦,我是個什麼樣人你看出來沒有?”
青青搖搖頭:“我隻看出來一點。”夏紅葉聽她往下說。青青道:“我看得出你這個人很麻煩。”夏紅葉道:“我很麻煩?”青青道:“你殺人的規矩實在太麻煩。”唐回頭和黃泉蛟這兩個人今天都想要夏紅葉的命,可夏紅葉卻放過了他們,青青實在想不通。
夏紅葉板起臉,冷冷道:“殺人並不什麼好玩的事。”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刀,又道:“我這把刀隻殺該殺之人。”
青青道:“你若是殺錯了人呢?”夏紅葉閉上嘴,緊緊握住刀,他相信這把刀絕不會殺錯人,他相信隻要是自己要殺的人就一定有該死的理由。青青並不懂他的規矩,她從來不認為殺人是多麼嚴重的事情,所以她又說:“其實就算殺錯人又有什麼關係?不管你殺的人是不是該殺,隻要你殺過人就會有人來找你報仇,別人來找你報仇你會怎麼辦?”
夏紅葉冷冷一笑,道:“誰想要我的命,我就不得不要他的命。”青青道:“這些人想要你的命隻不過為了給親人和朋友報仇,他們難道有錯?他們難道該殺?你殺他們豈不是殺錯人?”夏紅葉看著她,道:“你想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