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節 美人魚3(1 / 3)

青青眨了眨眼,饒有興致地瞄著他,道:“你這人看起來雖然冷冰冰的像塊石頭,其實心裏還算有點熱乎,我剛才沒礙著你吧?”

夏紅葉沒有說話,卻從隨身的包裹中拿出一塊牛肚子餅,遞給她,堵住了她的嘴。他一向不是一個喜歡說太多話的人,即不喜歡對別人說太多,也不喜歡別人對自己說太多。

青青看著手中的牛肚子餅,嘟著嘴巴,樣子似乎很不高興。

夏紅葉沒有朝她看,他又從包裹裏拿出另一塊牛肚子餅遞給了在車頭趕車的車夫。然後眼睛一閉,好像所有的一切對他來說已經是多餘,已經完全引不起他的興趣。

牛肚子餅被青青撕成兩半,她將較大的一半交還過去道:“我又不是豬,如何能吃得下這麼多,再說這東西又冷又硬,我牙齒不太好。”

夏紅葉閉著眼淡淡道:“你最好還是多吃一點,人不能不吃東西。”青青道:“你也是人,你怎麼不吃?”夏紅葉忽然睜開眼睛,接過她手中的半張餅,他吃得並不快,卻仿佛隻吃了三口,三口之後,這半張餅就已進了他的肚子。

青青眼睛睜得賊亮,臉上滿是不可思議的神情,夏紅葉吃東西的樣子著實有些出乎她意料。

她隻好勉強幹笑一聲,一邊將自己的半張餅往嘴裏送、一邊將夏紅葉上下左右來回不停地打量,仿佛夏紅葉突然變成了一隻怪物,一隻非常有趣的怪物。

夏紅葉當然不會變成怪物,他隻不過明白一件事,你若想勸別人吃東西,最好的法子就是當著這個人的麵迅速將東西吃光。不僅吃東西如此,有很多事都是這樣,“己所不欲,莫施於人”本就是個非常古老的道理。

拉車的馬並不是什麼好馬,趕了大半天的路,現在漸漸慢了下來。

遠處漸漸傳來江潮波濤之聲,馬車行不多時,便已到了兩條江河的交彙之處。這裏有個小小的碼頭,碼頭邊是個小小的市集,市集雖小,人卻很多,青青和夏紅葉就在這裏下了車。

日偏影長,江風裏飄揚著空曠悠遠的古寺霜鍾,這徐徐的鍾聲已不知響了多少年。跑船客和漁人們甚至相信隻要這鍾聲不停,天上的神靈就會一直庇佑他們,庇佑他們的船每天都能平安回到岸上,就算是膽子最大的人,對這一點也從來不敢懷疑。

所以他們無論如何都必須要在這鍾聲結束之前,馬上從江麵上離開。

鍾聲才剛剛響過,岸邊便已斷斷續續停泊了不少船隻。

跑船客得在日落之前找個地方落腳,運氣好、收獲不錯的漁人也樂得留下來買幾碗酒喝,勞碌一天,能停下來喝碗酒,對自己疲勞的身體也算是一種補償。

隻有在碼頭賣體力的扛夫還在流汗,扛著一包包貨物往返於大船與大車之間。

在這裏一天到晚不用流汗的也許隻有一個人,這個人就是金老三。金老三當然不會是他的真名,他的真名除了他自己,如今恐怕已沒有別的人知道。大家當著他的麵都會叫他一聲三哥,被地裏卻都喊他三狗子。

這倒不是因為他長得像狗,也不是因為他有一隻和狗一樣靈的鼻子,人的鼻子就算再靈也不可能同狗相比。之所以這麼叫他,並不是他具有狗的優點,恰恰相反,是因為他有著同狗一樣要命的缺點。

他喜歡聞臭氣,尤其是銅臭。

隻要是在他地盤與水打交道的人,若不給他聞一聞銅臭,他就會將那個人搞臭,從頭臭到腳,凡是被他搞臭的人,想要洗清隻能往江裏跳。雖然他是老三,可老大跟老二死得早,老大和老二死了,他老三當然最大,在這裏誰都得聽他的,他要搞臭一個人沒有誰敢站出來反對。

不僅銅臭,酒肉臭也是他的最愛,你看見他十次,最少會有五次他手裏正拿著酒杯,麵前擺著一大盤一大盤的肉。

喝酒吃肉人人都喜歡,肉吃多了,身體難免會發胖,他卻瘦得像竹竿一樣,頭頂甚至都沒有幾跟頭發,這種人吃肉實在有點浪費。他喝酒絕不會比吃肉少,可好像從沒有人見他醉過,因為他喜歡喝酒,卻怕喝醉。他害怕自己喝醉之後,醒來時已被人裝在麻袋裏,肚子被塞進石塊,沉到了江底下。老大、老二就是這麼死的,他雖然沒打算自己能活到頭發全白,但也不希望稀裏糊塗的就這麼消失了。

日幕西山,江風爽麵,金老三又拿起了酒杯。

近年來他都是一個人獨飲,他本不是一個喜歡清靜的人,隻可惜能陪他喝酒的人這些年來死得死、跑得跑,竟一個也沒剩下,他隻好提著酒壺自己來灌自己。

小酌其實也沒什麼不好,喜歡小酌的人通常都是為了喝酒而喝酒,用不著去理會那些酒桌之上一套一套的規矩,用不著非得去灌個不醒人事才罷手方休。

最後一聲鍾響落下,江麵上已看不見一艘行舟,金老三將自己最得力的手下喊到跟前,交托吩咐幾句之後,便上了他那輛舒適寬敞的馬車,隻有車,沒有馬。

碼頭上的條件並不好,房子蓋的皆非常簡陋。江麵上時常會漲潮刮大風,好的房子蓋在這裏,注定是蓋不長的。所以馬車是個非常好的選擇,大風一來,便可避之夭夭,大風一過,車輪滾上幾滾,所有的問題又立刻得到解決。

今天是個好天氣,車可以停下,馬可以休息,人也可以睡個好覺。

金老三放下酒壺,脫去鞋襪,人躺下,手腳展開,已準備在車上睡覺。他的日常生活沒有什麼規律可言,有時很早便會睡下,有時卻連著幾天都不肯把兩隻腳橫起來躺一躺,對於一個喜歡喝酒的人來說,有規律的生活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

他現在忽然想安安逸逸地睡上一覺,他睡覺的時候最煩有人打攪,誰要是在這個時候打攪了他,那這個人自己連同其祖宗十八代必然要遭殃。

當然了,凡事都有例外的時候,這次就個例外。

金老三的身子板剛躺下,後背還沒攤直,就聽見外麵有人在叫他,叫他的人並沒有喊他三哥,居然在喊他小三子。

他一聽這稱呼,整個人竟似乎頓時年輕了十歲,屁股上一使勁,立刻猴子般從車廂裏一跟頭竄了出來。

別人喊他小三子,他居然一點也不生氣,以他的年紀,兒子都可以再給他養個孫子。

以他的年紀完全有資格被人叫一聲三爺,但是三爺這個稱呼他聽起來有點不慣,他認為“爺”是用來稱呼老頭子的,還是三哥聽起來年輕一些。

小三子無疑比三哥更加年輕,可小三子這個稱呼並不是人人都敢叫的,就算有人敢這麼叫,能喊得他心情愉快的人卻隻有一個。

青青這孩子總是有辦法能招別人喜歡,這是她的本事,也許正因為她有這本事,所以才能在鐵船幫狼堆裏混得下去。

她並沒有見過金老三幾次,卻已摸清了他的脾胃,一聲小三子便將他的瞌睡蟲趕到了九宵雲外。被一個活潑靈秀、招人喜歡的小姑娘親熱叫上一聲,金老三若還能睡得下去,那他就真的老了。

在江湖上混飯吃,最怕的就是一個老字,人一老,身體就會衰孱、精神就會衰退,身體和精神跨了就隻能被年輕人踩在腳下。自己老了以後會是什麼樣子,金老三從來都不敢想,人在江湖能醉時且為醉,明天是吉是凶誰也說不準,說不準的事又何必去管他娘。

他發現青青每次一來,自己便又仿佛回到了年輕力壯之時,他感覺自己還是受女孩子歡迎的。除了少女以外,還有什麼能令一個半老的男人突然把年紀給忘了?青青雖然離少女還有幾年,卻已經初具雛形,已經是個少女中的少女。

金老三攏了攏袖口,捏出個斯文樣子,行至青青麵前,對她打恭作揖,彬彬有禮地道:“原來是青姑娘,多日不見,別來無恙,小三子這廂有禮了。”青青瞪著他,樣子仿佛有些生氣,冷笑著回道:“親姑娘,還親侄女呢,金老三,我什麼時候成你親姑娘了,你怎麼一見麵就要占人家便宜。”

她似乎一轉眼便將自己喊金老三為小三子這件事了忘了,這便宜可占得不小。

金老三輕輕咳嗽一聲,瞄著她道:“青姑娘……青……青小姐的便宜我就算想占,也隻得先等上幾年再說。”他又微微笑了笑:“幾年之後,青小姐一定是個香噴噴的大美人,所以現在小三子倒不妨多吃點虧,現在吃虧多,以後占便宜的機會也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