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節 夜半歌聲3(3 / 3)

夏紅葉知道自己很難解釋得清楚,他問長清:“你師父是什麼時候被殺的?”

長清憤憤道:“就在昨天上午,我們和師父剛剛用過早飯從客棧裏出來,當時街上很亂,有很多人看見你遭遇了刺客,等到官差趕來時,你的人跟著便不見蹤影。本以為你無非是為了避開官府,急忙奔著城外跑了。”

他又咬了咬牙,嘶聲道:“可萬萬沒想到的是,原來你並沒有走遠,反而趁著那時人群慌亂、我們幾個人流被衝散的空擋,偷偷將師父給害了。”

夏紅葉更加無法辯解,換成是他自己隻怕也會這麼想,他又問:“華塵子不是說師門有緊急事務等著他回山處理,怎麼昨天你們還會呆在城裏?”

長清道:“前日決鬥之後,天色已經不早,如若急著出城,天黑之前根本不可能找得到投宿的地方,所以我們隻好在城中暫住一夜,待來日天明再行,不曾想……”他神情越發悲憤,指著夏紅葉恨恨道:“你武功雖高,卻是個隻會在別人背後弄鬼的鼠輩。吾師死於你手,想必在九泉之下亦無法瞑目,今日我們六人隻要還有一個一息尚存,都勢必要和你拚個魚死網破。”

夏紅葉看著自己握刀的手,冷笑道:“你們就這樣空著手和我拚?”

六人突然同時轉身,一齊走到棺材後麵,從一個挖好的土坑中取出六條白緞,又走回夏紅葉跟前,將白緞扯了幾扯,六柄精光耀目的長劍立時脫緞而出,寒光閃動,奪人心魄。

夏紅葉看著棺材後挖好的大坑,心中已然明了,他們六個人、六把劍已打算埋骨於此。他並不想殺這六個道士,為報殺師之仇,誰能說他們做錯了?

緊張、喘息、顫抖,六雙眼睛早已瞪得通紅,他們就像一群叢林裏憤怒的野獸,正用自己憤怒的眼睛盯死死著眼前的獵物,隨時隨地準備撲上去將它狠狠撕成碎片。

風吹起遠處的塵土,吹得樹葉唰唰的響,風中仿佛也帶著種可怕的殺氣。

夏紅葉不想殺人,但現在已由不得他選擇,他的目光突然變得殘忍而鋒利,他問了最後一話。

“你們要是殺錯了人怎麼辦?殺錯了,真正的凶手豈不是從此逍遙法外?”

長清的喉結上下滾動,發出的聲音似在低吼:“不會的,除了你絕不會有別人,絕沒有別人能一刀砍斷師父的脖子!”低吼已變成怒吼,長清驟的大叫一聲,已提著劍衝上來,其餘的人也跟著紛紛大喝,紛紛提劍衝了過來。

他們早就將自己的墳墓挖好,早已不惜一死,他們沒想過會殺錯人,他們根本不敢想。他們可以容忍別人將自己看成莽夫、看成混蛋,但絕不能背上“懦夫”這兩個字。

因為一旦背上這兩個字,他們將一輩子也抬不起頭,一輩子被人看不起,忍受這種恥辱遠比殺了他們還要嚴重得多。有什麼比死亡更可怕?恥辱的活著豈非比死更加痛苦?既然是這樣,為什麼不能用手中的劍、用鮮血、用死亡來結束這種痛苦?

就在這時,遠處突然傳來一陣狂笑。

笑聲過處,連風似乎也變得狂虐暴躁,道旁的樹葉一片片被抖落下來,好可怕的笑聲,好可怕的聲音,發聲之人是不是會比笑聲更可怕?

夏紅葉握刀的手已開始收緊,笑聲從他身後傳來,殘酷、暴戾,足以令一切生命顫抖。長清握劍的手也忍不住開始顫抖,手裏的劍已刺不出去,冷汗從他的額頭一直落到鼻尖。其他的人也同他一樣,將目光移到了夏紅葉身後,注視著路的盡頭。

一記清脆的馬鞭劃破天際、刺穿耳膜,就仿佛睡夢中從天上潑下來的一盆冷水,將剛才的狂虐暴躁衝刷得幹幹淨淨。

馬是色澤烏亮的美人驄,馬上的人一身白衣如雪,是個很好看的年輕人,用眉清目秀來形容他一點也不過分。

他雖然長的挺好看,可長得好看並不見得就是好人,這一點在他身上完全體現出來。隻要是眼睛還沒瞎的人,隻要看他一眼,就絕不會想再看第二眼。

他的人身形修長、四肢勻稱,無論什麼樣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不會顯得難看,他現在穿的這一身就很有味道。白稠長衫質料上層、做工細致,卻比他的人整整小了一號,但他自己卻對此並不在乎,他在看著別人的時候,就仿佛所有人都跪在他麵前,正舔著他的腳指頭。

現在他正看著夏紅葉,夏紅葉也在看他,看他的刀。

他的刀也在鞘裏,就掛在腰間,刀鞘刀柄裝飾華麗、光欺白雪,鞘長不及兩尺,是把彎刀。

刀在鞘裏不知利鈍,但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人。人若鋒利,再鈍的刀也是利器,人要是魯鈍,天下無雙的利器在他手裏和廢鐵無異。

一個人最鋒利的地方莫過於眼睛,如果說夏紅葉的眼睛冷如堅冰、硬如鐵石,那麼他的眼睛則是三種動物眼睛的混合。這雙眼睛裏有著豹子的殘酷與凶狠、有著狼的狡猾與頑強、還滲透著毒蛇般的冷血與無情。

兩雙鋒利的眼睛相互盯視著對方,冷酷、銳利有如刀鋒交錯,夏紅葉突然已知道這個人是誰,為什麼來這裏。

“這次來殺你的人當中有個非常厲害的角色,他也是用刀的。”

“你的刀的確不好看,那個人的刀就比你這把要好看得多。”

“他曾經一個月接了十四筆生意,殺了二十六個人,每個人都是被他一刀砍段了脖子。”

“隻可惜那把刀殺的人實在太多,我本來連看都不敢看,但偏偏又不敢將眼睛給閉上,因為隻要我一閉上眼睛,那把刀就好象已經到了我脖子旁邊,每次看見它,我晚上都忍不住要做惡夢。”

這個人無疑就是女道士口中所說的“那個人”,這把刀無疑就是那把女道士看了晚上要惡夢的刀。

夏紅葉現在已完全相信,女道士說的一點也不假,他雖然沒看鞘裏的刀,但看見這雙眼睛就已經足夠了,這樣的一雙眼睛給別人帶來的本就是一場惡夢。

這個人和這把刀顯然是來殺他的,為了三萬兩銀子。

夏紅葉看著這人,冷笑道:“你也是來找我的?”

這人也笑了笑,從馬背上一躍而下,道:“既是來找你,也是來做一樁買賣。”他卷起馬鞭,輕輕拍了拍馬股,黑烏馬嘶鳴一聲,飛奔著跑得遠了。

待蹄聲終了,夏紅葉又道:“你要殺我,恐怕還得等一等。”這人道:“哦?”夏紅葉轉向長清這邊的六個道士,說道:“他們也是來殺我的,你比他們來遲了一步。”

這人道:“隻要你還沒有死,我來的就不算遲。”夏紅葉道:“好,現在你隨時可以出手。”這人似乎有點掃興,歎息道:“你又何必如此急著去死,你就不問問我是誰?”

夏紅葉道:“你就是你,我隻認你的人和你的刀,至於你叫什麼,我不想知道。”

這人臉色忽然變了變,忽然哈哈大笑道:“好,說得好!就憑你這句話,我這個人和我這把刀,今天你是認定了。”

夏紅葉不懂,這人又接著道:“在認我這把刀之前,你不妨先認認我這個人,所以你現在不用急著去死,死人是認不了活人的。”

夏紅葉開始有點懂他的意思了。

“你想讓我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人笑著緩緩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馬上就會知道。”

他說著已走到長清身後的棺材旁邊,看著長清喃喃道:“棺材裏麵的人是你們師父?”長清直直瞪著他,仿佛在瞪一條多管閑事的狗。

但這人似乎並不介意,他指著夏紅葉,輕輕悠然道:“你們殺他就是為了給師父報仇?”

長清沉下了臉,道:“閣下既然知道,最好趕緊離開。”這人歎了歎,道:“你們殺他到底是為了報師仇,還是為了那三萬兩銀子?”長清厲聲道:“你說什麼!”

這人又指向夏紅葉,道:“人人都知道,隻要殺了他就有三萬兩銀子可拿,你們要是為了錢,我隻好來厚著臉皮來搶諸位的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