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不一戰(九)(2 / 3)

徐幽水眉心皺起,“譚然!”

李譚然驚異地抬起頭。

徐幽水從來不會直呼她名字,即便是她讓她叫自己的名字,她也隻是垂著眼簾,溫柔喚一聲大小姐而已,這次可以說是這些年唯一一次例外,而且她明顯能從徐幽水的聲音中聽出來,她生氣了。

她隻不過是評論了一下她的恩師而已,竟值得徐幽水這般惱怒嗎?

徐幽水意識到失態,側過頭去不看他,指了指身後敞開的大門道:“你先出去,我想靜一靜。”

李譚然嘴唇動了動,但最終還是沒有說什麼,轉身離開。

老者的出現讓她們兩人之間出現第一道裂痕,李譚然是務實派,她偏愛機關術,對於墨家的理論頗有些不屑一顧,而徐幽水則深受她師父影響,想要以一本《墨經》治天下、平妖亂。

老者因為身體不好,此次回來之後,就再也沒有外出,隻是在師門之中培養弟子,偶爾教課,剩餘的時間便是悶頭寫書,他回來的第二年,徐幽水便在他的催促之下,參與六官府的考試,成功地進入秋官府,成為一名小秋官。

而李譚然則開始四處遊曆,兩人偶爾在帝都相見,關係依舊要好,總有說不完的話,隻是兩人都很有默契地不提彼此在 ‘非攻’問題上的分歧。

那些年,大家都還年少。他們兩個、太學畢業的同窗們、師從墨門的夥伴們,在每年在春天杏花怒放的時候,從王朝四麵八方趕回帝都,在東湖之上泛舟放歌,酩酊大醉。杏花疏影裏,吹笛到天明。

徐幽水也參與其中,她不善飲酒,隻喝了兩杯便昏昏沉沉地伏在李譚然肩膀上,含笑看著她和旁人行酒令。

她們仿佛是一對緊密無極、無話不談的朋友,隻是李譚然不知道的是,徐幽水自那時起,已經在北地展開了她馴化妖魔的實驗。

李譚然隻是奇怪她當小秋官的俸祿不少,為墨門製作機關獸的分紅更是能保證她衣食無憂,為何徐幽水還是一副窮困潦倒的樣子,還得時不時靠她接濟?不過她也沒想那麼多,她嫁給季柏之後,季柏為了討好妻子的這位大丫鬟、好姐妹,接濟起她更是大手大腳,幹脆給了她季家的管事令牌,可以隨時在季家商行調取銀子和貨品。

彼時,季家老太爺還活著,季老太爺閑來無事查賬,敏銳地覺得徐幽水的賬目流向不對勁,詢問了李譚然關於徐幽水的來曆,頓時呲牙咧嘴,一副頭疼的樣子:“兒媳啊,你去跟墨襄老兒說說,讓他管一管門下徒兒們,可不能什麼混事都做啊。”

李譚然茫然地看著公爹。

季老太爺敲著賬本:“你看她在晉州商行今年三月份支出的二百三十二份皮具,嘖嘖,還有零有整,隻不過還是太小家子氣,漏了馬腳——再加上二百四十份的冬衣、棉被、二百二十三隻冰鏟、成套的啟蒙書籍……你這同門啊,八成是在馴化妖魔。”

李譚然臉色微白:“公爹怎麼知道她是在馴化妖魔,也有可能她隻是在照顧一群無家可歸的孩子啊?”

季老太爺嗤笑出聲:“這種季節還需要棉衣的,無非是冀州北、幽州北和妖魔古地,但是需要冰鏟的,便隻有幽州北了。而且今年幽州氣溫偏暖,應該隻有北地島冷的需要這些東西!至於到底是馴化妖魔和照顧孩子……我的傻兒媳啊,照顧孩子可不需要購買這麼多碎玉啊。”

李譚然呼吸一滯,來不及跟公爹告辭,急匆匆地向門外走去。

“兒媳你慢點啊,肚子裏還有娃娃呢!”季老太爺嚇了一跳,連忙招呼身邊親隨前往照顧她。

徐幽水正在秋官府辦公,聽罷李譚然的來意,身體微微顫了顫,麵對她的質問,卻不出一言答複,李譚然逼問半響,她隻是平靜道:“你情緒不要太波動,這樣對孩子不好。”

一直到晚上,她依舊不肯鬆口,李譚然被季老太爺的親隨強行帶回了家,自此之後,兩人的間隙越發擴大,李譚然停下了季家對她的資助,徐幽水不得不暫緩了北地的馴化計劃,但是卻從來不曾放棄過。與此同時,她還爬上了王朝秋官長的位置,製定了“潛龍勿用”的國策。雖然被當時的天子暫時駁回,但是卻已經在百官心中打下了一層妖魔是可以馴化的烙印。

而後,天子駕崩,幽州淪陷。姬青桐的母親,先女皇即位。

李譚然找到徐幽水,再次請求她北地的計劃,但是徐幽水已經為此付出了她十多年的心血,豈是輕易能夠放棄的?

李譚然自此死心,索性四處遊曆散心,鮮少再回帝都。

長和七年。

每年一度的杏花宴上,徐幽水和李譚然偶遇,兩人彼此對視,沉默半響,李譚然詢問她的近況,她點頭示意自己過得不錯,之後便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李譚然正要告辭,她突然抬手拽住了她的袖子:“你有時間嗎?可以隨我去北地一趟嗎?我師父跟我們一道。”

李譚然沒有說話,隻是疑惑地看著她。

“我隻是想證明我這十幾年的心血是對的。求你了。”

李譚然鬼使神差地同意了。

北地終年大雪滿天,觸目皆是一片雪白,徐幽水在一處幾乎與世隔絕的雲杉林前停下了飛馬。李譚然縮著脖子,環視四周。這裏地處偏遠,看上去沒有什麼人煙的痕跡,四處的雪地上留著些許腳印,但是已經被滿天風雪吹得淺不可見。

徐幽水將已經是衰朽殘年的師父扶下飛馬,老者難掩臉上的悸動,快步邁向林間深處,他身後幾個小徒弟連忙上前攙扶著他。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陣濃烈的血腥味隨著風雪從林中湧來,徐幽水臉色一變,疾跑著向前,卻見一群衣著破破爛爛的獵人正罵罵咧咧地往他們這個方向跑來,他們身上帶著傷,似乎是剛經曆了一場搏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