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你看,我沒有和你翻臉不是?”
唉……
我不是不想像從前那樣,和他談論搖滾樂、女孩和奇聞異事。不是不想那樣。而是無法那樣,學不出那樣。那些從前的話題,那些從前的快樂,在今天的我看來已經毫無趣味。以我們的關係,又無意去拿套話敷衍對方,隻能索性沉默著……
院子外麵的大鐵門咣當一聲開了。豬拱嘴回來了,他走進院子裏,心滿意足地看了看那一片狼籍的景色,抬起頭透過窗戶往屋裏麵掃一眼,正巧與我對視,當時就咧開大嘴笑了起來。
“耀揚什麼時候來的?”豬拱嘴一邊往屋子裏挪動腳步一邊高聲問道。
“剛來不久,找老馬有點事兒!”我衝著外麵喊。
小馬的臉上露出笑容,好像一位在家被人糾纏的女子碰巧丈夫突然回來了。他的變化被我察覺,深深地記在心裏。
豬拱嘴一進屋就大嚷著天氣熱,順手把身上穿的那套不倫不類的半袖T恤脫下來丟到床上。他的胳膊上有一處文身,這文身上回在喝酒的時候我就見到過,不過因為當時我倆坐對麵,沒看清楚究竟文的是什麼東西。
“文身不錯吧?”豬拱嘴看到我一直在打量他的文身,便湊過來向我顯擺。
他的胳膊上麵文著一隻骷髏頭,骷髏頭的兩端還有兩隻翅膀。這樣的文身記得我小的時候也見到過,當時不明白其中的故事,還以為很酷。不過,當我知道了這中間的典故之後,便開始憎恨起設計這文身的家夥起來——在從前的猶太教,司智慧的天使的形象是一個長著翅膀的人,後來,司智天使的形象被簡化了,變成一隻腦袋,左右兩邊各有一隻翅膀。這樣看起來,左右兩端長有翅膀的大腦袋變成了骷髏頭,在我看來,這也就代表了智慧天使已經在文身者的體內死去了。文身不同與畫圖,它烙在身體上就不能再次被抹去。這就象征著終生的愚昧將伴隨著文身者度過餘下的漫長時光。這毫無疑問是對一個人最嚴厲的詛咒。
這個故事是萬萬不能告訴豬拱嘴的。我隻能強顏微笑點點頭,稱讚它很別致。這樣一來,豬拱嘴樂得不可開支,對著門後立櫃上的鏡子照來照去。
真單純。難怪馬明偉會願意和這種人呆在一起。兩個人都特單純,像是專門供人當槍杆子使的一樣。身邊的人都在耍他們。別人越是耍,他們越是頭腦簡單。因為身邊的人都不希望他們變得有心計,有城府。他們停留在原地,像水一樣透明,像水一樣清澈,哪也去不了……
我又呆在豬拱嘴的家裏,和他們天南地北聊了一會。豬拱嘴翻箱倒櫃,找了一張CD給我。
“我聽馬崽說,你喜歡搖滾樂,這是我的珍藏,借你聽聽!”豬拱嘴興致勃勃地說。
芬蘭的“LORDI”。CD的封麵上,幾個打扮得鬼怪般的老小子們在洋洋得意。真無聊,他們顯然是有戀屍的癖好……我雖不喜,但還是佯裝如獲至寶的表情收下,並對豬拱嘴說,我一定會一首一首地欣賞,因為我相信他的眼光。
走出豬拱嘴的家,我心裏著實安然下來。兩個婦女的聲音從不遠的住宅裏傳出來,可以聽出她們之間閑聊時是隔著一道牆的,然而盡管如此,這並不能阻擋她們絮絮叨叨地拉家常。對麵,有一位推著自行車滿臉迷惑的老頭向我們走來,老馬對他打了聲招呼,老頭臉上的迷惑便消失了,憨厚地笑了笑。我突然覺得時間凝固於此,凝固於豬拱嘴和小馬所住的這片區域……這裏的人們有著共同的特點——慢熱。他們的慢熱與通常意義的慢熱不同。他們追求理想的方式,也與外麵的人們追求理想的方式不同,更缺乏邏輯性……我感受著時間如同水銀一般慢慢向我流過來、將我埋葬,繼而慢慢流向巷子的另一邊。耳邊模模糊糊聽到液體流動的聲音。我預感這樣滯重的空氣不會在我身邊逗留太久,因為,我還要快步奔出這條小巷,奔向應屬於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