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明明已經得到錄取通知書了啊!明明已經和鳳嫣在同一所大學了啊!她,她為什麼不能再等我一下呢?”
那是鄧楠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看到古慈哭。
鄧楠過上了闊綽的生活。但因為他太討厭自己的姐夫了,便脫離了他們,獨自生活。他並未推辭鳳嫣每個月給他的豐厚的生活費,但他也絕不亂花一分錢。節儉的習慣是從小清貧的生活養成的。他把花不完的錢積攢起來,以備不時之虞。鄧楠雖說不喜歡他姐夫,可看到姐姐的臉上洋溢著幸福,他也不再多說什麼,不再多想什麼。一心讀書,巴望著考上大學,畢業後做一名全中國最公正的法官。
世事真難料……
老天爺這回的玩笑開得太大了。它希望鄧楠的“不時之虞”可以派上用場,於是,它讓他的姐姐離了婚。
鄧楠徹底絕望了。心碎得已經難以再圓。但他已經不是那個可以隨意任性的娃娃了,尤其看到鳳嫣終日以淚洗麵的時候。鄧楠還未脫稚氣的臉卻露出飽經滄桑的表情安慰姐姐:“這回,我又可以選擇更好的姐夫了。”
姐弟倆重新過上了清貧的日子,就好像經曆短暫的奢華,再次對著門口的破木盆發呆的漁夫夫婦一樣。鄧楠變成鄧鳳嫣的精神支柱,同樣,鄧鳳嫣也是鄧楠的。在鄧楠的支持下,姐姐返回了位於海澱附近的房子,每天動手製作盒飯,然後拿到市場去叫賣。一次偶遇,鄧楠見到了古慈。他現已是他們房東手下的柱石之人。古慈無疑已經知曉了鳳嫣的失敗婚姻,但每每古慈提到鳳嫣時,鄧楠總是故意把話題岔開。對現在的鳳嫣來講,古慈太高了;對現在的古慈來講,鳳嫣也實在太高了……
終於,鄧楠拿到了中國政法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可是,曆經磨難的鄧楠,已經不再向往法官這一職業了。現實對他的打擊越大,他便距離現實越遠。他知道,有許多的不公,是坐在法庭上方的法官所鞭長莫及的……他開始希望找到獨自對抗不公的方法。我聽說,學習法律的人思維方式都很理性,我也不否認,鄧楠的思維方式的確很理性。可在人生方向上,他好像漂浮於藍天上的雲彩,難以捉摸。
後來,我們闖進鄧楠的生活當中。
我們的友情是從相互間的排斥中產生的。鄧楠當初很討厭我,就好像我當初很討厭他一樣。鄧楠討厭人與人之間動輒稱兄道弟,這讓他覺得虛偽。可我偏偏整天和小馬稱兄道弟;鄧楠討厭情人間的海誓山盟,可我終日把唐寧的照片放在床頭;鄧楠討厭別人占用他的書桌,可我卻滿不在乎地坐在書桌前讀《前四史》;鄧楠還討厭曆史——這是因為他總想忘卻過去的不愉快,可我總用曆史中的經典例句來向人說教。鄧楠厭惡我厭惡到了極點,巴不得我早早滾蛋。可我偏偏像一塊粘在他褲子上的口香糖,不但不肯滾蛋,還終日享受陽光哩!
鄧楠開始好奇——這麼招人煩的人,咋就生命力這般頑強?很快他斷然判定:這小子是讀《莊子》長大的,是塊滾刀肉且非常自戀。他決定“予亦致天之罰於爾躬”,給我點顏色看看。可他偏偏是這樣一種人:頭腦發熱起來就不顧權衡彼此,貿然地以己之所短攻敵之所長。兩個照麵下來,他老實了,麵對我的嘲諷,他又嫉妒又失落。嫉妒,是他向我發出橄欖枝的主要原因。於是,我成了繼古慈之外在他眼裏的第二個好人。
從結果上看,我是幸運的。因為我通過他與古慈的關係得到了工作,得到了與唐寧在一起的機會。可這樣一個結果又讓我無比失望無比窩火。我最怕被別人看作是個隻能依靠別人的窩囊廢,而鄧楠這份人脈關係恰恰證明了我就是這樣一個窩囊廢。如果沒他出手相助,搞不好我現在早落魄返鄉,成為一個麻木的人。可偏偏我和所有年輕人一樣,非但不領情,還毫不留情地遷怒於他。在回昌平的公交車上,我始終繃著臉,一句話也沒和他說。
他洞察了這一切,笑著對我說,“你的女朋友比照片上要漂亮呀!”
我的臉上終於露出些笑意——這句話真讓我舒坦。
“人生如夢!”他突然這樣感歎道,“幾小時前我還以為我死定了!本以為讓你欠我一個人情,沒想到你這麼快就還上了……”
這句話更讓我舒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