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鄧楠帶到了北京。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真想看看鄧楠的姐姐——看看那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人。在鄧楠口中,她纖弱而堅強,樸實而神聖。鄧楠告訴我,在他第一次看到天安門的時候。天安門的雄奇並未讓鄧楠對姐姐的偏見減弱一些。自始至終,鄧楠沒有和姐姐說過一句話,隻是漠然地盯著窗外。這孩子中毒太深了……鄧鳳嫣歎息一聲。
鄧楠沒有想到他在北京的房子竟然這麼大。他們的房東是個體形瘦削,個頭不高,目光銳利的中年男子,聽說,他開了家廣告公司,正雄心勃勃地打算把他的公司創建成中國頭號招牌……印象中,房東從未向他和他姐姐收取過一分錢房租,而且還時不時送些生活用品。鄧鳳嫣說,他們碰上好人了。鄧楠當時太小了,小到經曆過一次人生重大變故,就堅持認為世界上沒有好人。如果硬要鄧楠指出一個好人來,鄧楠隻能極不甘願地說,巷尾那家姓古的,他那個有些結巴的兒子是個好人。
古老師那個有些結巴的兒子和鄧楠有個共同點,就是從不與巷子裏的其他孩子為伍。無論他們多麼活潑好動,也無論他們家境多麼優越。稍有不同的是,鄧楠看巷子裏的孩子們時,目光是冰冷冰冷的——幼小的他經曆那麼多人生變故,已經變得冷漠而麻木;而古老師的兒子則不然,他會笑吟吟地看著他們在巷子裏跑來跑去,但決不會加入他們……這隱隱約約的共同點,讓鄧楠感到親切。
古慈很快成了鄧楠的家教。這源於一段小故事:一天日暮,古慈放學回家,看到坐在門口茫然望著藍天的鄧楠。便問他吃飯沒有。鄧楠說,姐姐沒回來,還沒吃。古慈邀鄧楠去他家吃晚飯,鄧楠說,他正在想事,不想吃飯。
古慈笑了,“你、你能想什麼事兒啊?”
“我在想我的將來呢。”鄧楠一臉疲憊。
“喔?”古慈驚訝地問,“將、將來?你想你的將來會是什麼樣?”
“我想考法律大學,我想做法官。”
“法官?”古慈更驚訝了,“為什麼?”
“我想我爸媽了。我不想更多的人像我這樣……”
說完,鄧楠把頭埋在胳膊裏,久久不發一聲。
其實,古慈知道鄧楠從前的那些經曆。古慈也知道,鄧楠的漠然是被這些不幸經曆所*出來的。但古慈惟獨不知道,鄧楠那冷若冰霜的外表下,竟藏著那樣一顆對生活、對時代、對這人間世的熱切期盼之心。鄧楠希望改變這個世界,哪怕多多少少,他妄想著將世界的天平稍稍扭動一些,使天平兩端稍稍平衡一些。這讓古慈震驚,他震撼了古慈那原本靜若秋水的心——他隻是個十來歲的孩子啊,竟然對自己的理想、達成理想的步驟、理想的目的有這樣深刻的計算。古慈從他身上看到了自己所沒有的東西。
在古慈的教導下,鄧楠的學習成績突飛猛進。鄧楠似乎看到了未來,看到了他想都不敢想的法官夢……古慈有一種魔力,能夠讓他距離旁人都冷嘲熱諷的夢想越來越近……
可人的命運偏偏是那樣的難以預料。在鄧楠稍稍感受到世間的溫暖時,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橫亙在他麵前。鄧楠的姐姐,鄧鳳嫣,決定從大學退學並結婚。
這讓鄧楠萬分苦惱……在深刻的憎恨背後,隱藏的是綿延不絕的愛和依戀。鄧楠此時又體會到了失去親人的痛苦。他討厭他的姐夫,那個雄辯滔滔的男人。是他把他的姐姐從身邊奪走——盡管踏上北京這片土地以來,鄧楠一直在聲明自己最痛恨的人是他的姐姐。鄧楠找到了古慈,希望從他嘴裏聽到隻言片語的安慰,可古慈哭得比他還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