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後來她也厭倦了,我也厭倦了。我們好像在玩捉迷藏的遊戲,她費盡心思搜尋真實的我,我卻絞盡腦汁想著如何去躲避她的搜索。我們的共同語言越來越少,我總覺得對她有千言萬語卻苦於表達。有一段時間,她對我非常冷淡,似乎視我為空氣。我感覺傷了自尊,對她也冷淡起來。可是畢竟心裏還是挺難受的,覺得這一切太莫名奇妙。一方麵,我希望她能多多少少理解我一些;另一方麵又抱怨她太不領情,畢竟活了這麼多年,印象中還沒有對誰唯唯諾諾過。用韓非的話講,那個時期我整天耷拉著大腦袋,無精打采。覺得這個世界對我太糟糕,我的努力總是得不到報償。
有一天,韓非心血來潮幫我演了一回周易。和所有年輕人一樣,那時我認為易經這東西既腐朽又沒落還容易把人搞得瘋瘋癲癲。但韓非情緒那麼高,我也不好駁他的麵子。幾經演算,得出“革”上六爻:君子豹變,小人革麵,征凶,居貞吉。我用一副木然的表情盯著那一大堆竹簽,百思不得其解。
“‘豹變’嘛,就是說,你要變得更有文采,‘君子豹變,其文蔚也’,擁有像豹子一樣美麗的花紋,但又不要改變得過了頭。要掌握好尺度才會吉祥。”
我看了看自己的胳膊,上麵並沒有長出金錢豹的花紋來。不過我還是懵懵懂懂地曉得了“君子豹變”和我現在的困擾有什麼樣的聯係。於是我對他說,這幾天我就要“豹變”了,如果變得好的話,就跟他學周易。
恰好,那天傍晚我在*場上看到了唐寧;恰好,唐寧手上拿了一本《卡門》;恰好,我又剛剛讀過《卡門》。於是,我們從卡門姑娘談到波西米亞王朝,又從波西米亞王朝談到捷克,又從捷克談到二戰、談到諾曼底登陸、談到《拯救大兵瑞恩》。
我獲得了一種起死回生的快樂,手舞足蹈地跑回宿舍,纏著韓非學習《易經》。
——想到這裏,我趴在被窩裏麵笑了起來。這還好“變”得及時呀!否則的話……
記得和唐寧去參加一個已經畢業了的學長的婚禮。我們稱呼那名學長為“密斯特噢德王”(MR?oldWang)。為什麼叫他“old王”呢?因為他麵相特老,明明二十幾歲的他看上去卻擁有幾近不惑麵相。婚禮儀式的氛圍溫馨而甜蜜,這時,“密斯特噢德王”突然來了情趣,對著麥克風咳嗽兩聲,說:“下麵我為大家演唱一首雲南少數民族的《祝酒歌》——哎!!酒杯端起來耶!!……”
全場一片寂靜,大家瞠目結舌地瞪著老王。他那嚴重缺氧的痛苦表情和他那野驢叫天的歌喉足以令泣子失聲。老王那黑黝黝的老臉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亮,那特大號的眼鏡足有啤酒瓶底厚,還不住地從他的那張老臉上滑落下來,無奈,他隻能一邊假裝動情地唱著,一邊抬起熊掌般的手掌托一下眼鏡。整個場麵活像一位笨拙的聖誕老人在孩子們的糾纏下手忙腳亂內外交困。我忍不住第一個大笑起來。
唐寧狠狠地用胳膊肘頂了我一下,我連忙收斂住笑聲,她瞪了我一眼,隨後卻撲哧一聲樂了。繼而全場哄然大笑。密斯特噢德王羞得滿臉通紅,隻得唱到一半停了下來,不住地向我們行禮:“獻醜了,獻醜了……”
“何止是獻醜啊!簡直把他後半輩子的人一並丟幹淨了!”回學校的路上,我這樣對唐寧說道。
“以後這種事情,你不許笑!”她教訓道。
“可實在太搞笑了嘛!你都忍不住笑了呢!”
唐寧顯然是回想起剛才那令人觸目驚心的一幕,再一次樂了,連忙用手掩住嘴。
“那……起碼以後你不許第一個笑!你這樣一笑讓人家多沒麵子呀!”
“嗬,我還以為他的本意就是豁上老臉搏咱們一笑的呢!”
“唉,密斯特噢德王可是個有心人呐……”唐寧這樣評價道。
——直到今天,我才反應過來,為什麼唐寧在參加過密斯特噢德王的婚禮之後,會突然說他是個有心人。密斯特噢德王在學校時性格很內向,而在他大喜之日卻忽然一反常態,賣弄起自己的歌聲來。他帶給我們的,不僅是歡笑,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新鮮感,一種難以忘懷的記憶。時至今日,那一天的婚禮場麵還在我腦子裏記憶猶新。他把自己新婚之日的喜悅轉化成歡笑與我們一同分享。這一份溫暖在我心頭久久飄蕩並且永不褪色……唐寧在當時很敏銳地發現了這一點。而我,直到今天才把它搞清楚。這應該說我和唐寧的距離太遠了呢?還是說我現在已經開化了,離她更近了呢?
我把耳機戴上,聽起音樂,又點燃一根煙。
她性子挺急,我挺怕她。我覺得這沒什麼丟人的,人家確實各方麵都比我強,挨她的教訓也是很自然的事。而且,有時候一些事情咱確實做得不好,唐寧說我也是心服口服。每當做錯什麼事,她就皺起眉:“你這事辦得不對!”——於是我趕緊垂下頭,聽她說該怎樣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