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如果人生像出海航行，你認不認為我的船上沒有舵手，隻能聽從其它船隻的命令？我愛我的養父母，我肯定會恭敬謹慎地孝敬他們，他們對我有恩呀！可是我又不甘成為一個人偶，也不願意讓自己與他們產生隔閡。我時常想，如果被領養時我還不記事該多好哇，這樣我就可以像親生女兒一樣像他們撒嬌，說笑。可是偏偏我是個……我越想越灰心，你能理解我的苦惱嗎？能理解嗎？”
“是的，我能理解。”我說道，我看到她眼圈發紅，滿臉的委屈。
“你敷衍我！”
“不是，我沒有。”我搖頭，“不光是你，我也一樣是從孤兒院裏出來的。你、我、我們這代人、整個世界的人都是從孤兒院裏出來的。對此我們沒法說到底是上一代不懂得什麼是關愛還是這一代不懂得什麼是知足。不管誰有道理誰沒道理，咱們大家都挺可悲。你的苦惱我能理解。”
“可我的情況不一樣！”
“的確不一樣。但這並不能成為灰心喪氣的理由。秦雪，我不太會安慰別人，但有些話我想對你說，千萬別以為這是敷衍之詞。能聽進去嗎？”我誠懇地說道。
她揚起頭定定看著我，一滴淚珠從眼角滑落下來。
“我剛才說過我喜歡NIRVANA樂隊。NIRVANA的大部分歌曲都透露出悲觀與憂鬱，我曾無數次沉醉於其中。但後來，我看到了NIRVANA的MTV，有一種現象讓我很困惑：為什麼他們的歌曲中流露出的那種無奈與絕望，在MTV裏卻表現成一種歡快甚至是狂喜呢？後來我懂得，生活當中的無奈與絕望，往往要通過歡快乃至狂喜來表達出來。人的感情是不可以那樣純粹的，不能讓某種單純的感情壓倒。很可惜NIRVANA的靈魂科特?科本最後被一種單純的感情壓倒了，結果不顧所有支持他的人而吞彈自盡，至今我還在記恨他。被一種單純情感所*縱的人是純粹的人，但絕不是健全的人……”
“你說的我都懂，可是……”
“可是你也是有感情的。隻是被一種感情壓抑得太久了。就好像我這盒冰淇淋，奶油味壓過了巧克力，對嗎？既然我們不願意吃奶油，就把它扔到一邊不去管它吧——”說著，我把冰淇淋中的奶油撥到一邊，“這樣雖說太浪費，但總不能懷著厭惡的心情去消化它對不對？秦雪，我特別喜歡你哈哈大笑的樣子，也喜歡你惡作劇的樣子。知道嗎？在北京，我見過最亮的星星，就是你了。你就是天狼星。我希望你時時刻刻都在天空中綻放出光彩，而不願意看到你傷心、難過甚至悲觀厭世。這樣會讓我很心疼。”我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言語不妥，慌忙補充道，“因為咱們是好哥們嘛！”
“謝謝你，真的。”她點點頭。
走出冰點店，我又送了她好遠。她想陪我回公司，被我婉拒了。
“早點回去吧。回家晚了，你母親會擔心。”
“哦。”
“別著急，你是他們的寶貝女兒，永遠都是。”
秦雪會心笑了，然後那笑容又慢慢收斂起來，像是曾經非常深刻的什麼東西經曆了歲月的衝刷而慢慢淡化。我的心，也在伴隨著她笑容的收斂而慢慢收縮。
“耀揚，”她很自然地牽起我的手，然後用自己的兩隻手把我的手包圍起來。一刹那，我的全部思想被剝落殆盡。凝視著她的眼睛，我看到裏麵清澈的泉水在流動。
“能認識你，真是最讓我感到開心的事情。”
“我也一樣。”我點頭，輕輕回握她的手。
秦雪轉身離開。我木然站在馬路邊上看著秦雪的身影逐漸變遠，最後混淆在擁擠的人群當中，那一刻，我心痛欲裂。我明白了秦雪為什麼總是有意無意對我任性，她要對我使性子，要對我惡作劇，要看著我無奈的表情哈哈大笑。她有資格這樣做，我也必須原諒她這樣做。因為，除了我，這世間已再沒人能夠縱容她的任性了。
抬眼望向天空，暮色即將降臨了，街頭人潮湧動。我覺得我就是傳說中被鑿開七竅的渾沌，無奈地看著這個世界，這個炫惑並著肮髒的世界，這個真摯並著虛偽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