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3 / 3)

“稍息!”虐待狂吼了一嗓子,伸出左腳。韓非紋絲不動。

“立正!!”虐待狂立刻雙腿並攏,挺直了腰。

“稍息——!”

他稍稍活動一下身子,繞著韓非走來走去。

“累嗎?”虐待狂訕笑著問。

韓非當然不吃這一套。

“沒站夠的話,這個地兒給你留著,吃完飯下午回來你可以接著站。”

這招挺絕,不知韓非該如何應付。我看著疲憊不堪的同學們往宿舍走去,活像經過敵人狂轟濫炸之後存活下來的殘兵敗將。

“你累你可以回去!”韓非聲音不高,但很堅決。

“你混蛋!”

“我對你們這群小當兵的非常失望——甘寧百騎劫曹營吾為上將且不惜死,你倒想趁著中午回去吃飯了?要知道在古代馬革裹屍都是一種榮幸!這國家就交給你們這群怕累怕死的窩囊廢來守護?”他麵無表情地數落著教官。

“你說什麼?”教官受到了極大的侮辱,兩眼通紅瞪著他。

“勿以身貴而賤人,勿以獨見而違眾,勿恃功能而失忠信。士未坐勿坐,士未食勿食,同寒暑,等勞逸,齊甘苦,均危患,如此則士必盡死,敵必可亡。”

韓非連珠炮一般說出這些。教官沒聽懂,我也沒聽懂。

“——諸葛亮《將苑》。”

虐待狂一言不發。兩個人再一次默默對峙著,時間在流走。

“行了行了!算我服了行不?”教官突然極不耐煩地嚷道,“我一點也不願意帶你這種兵!一點也不願意!你能拯救你的團隊,也能輕易毀滅你的團隊!”說完,他扭過臉指著站在一旁看熱鬧的我說,“你,把他扶回去!現在的小孩兒都怎麼了?不是軟綿綿的,就是強得像頭牛!”

我走上前打算扶他,他卻搖搖頭,用力地踢了踢腿。看著遠去的教官,他笑了。

“他不善為君,”我向教官的背影輕聲嘀咕,“他可不善做上司。”

當我再回過頭時,韓非已經走出挺遠了。突然他想起似的轉過臉。

“對了,我叫韓非,你叫什麼名字?”

於是我們成了朋友。

直到後來韓非來我家玩,母親認出他來,我才知道我們竟然有親戚。可在當時,像我這樣沒骨氣的人竟能和韓非那種家夥成為朋友,簡直是無法想象。他古文造詣很深,經常給我講《老子》、《莊子》、《易經》之類的東西。在他身邊我覺得自己有些狐假虎威的感覺。那時我覺得,他簡直是為了做年輕人的偶像而誕生的:幼年時與母親一起被父親拋棄,在老爹離開的第二天就把姓改了。歲月把他鑄成一個怪物,頑強、倔強、從不示弱,還有些冷酷。這些素質加上橫溢的才華,輕而易舉便可以成為不諳世事的姑娘們心中的偶像。

但唐寧卻一點也不這麼認為。她對我說,其實韓非挺可悲,骨子裏還算是個好人。

唐寧是正確的。隻是,直到今天,直到我想起隨風飄向遠方的樹葉時才有勇氣肯定唐寧的觀點。直到我真正被丟在陌生的街頭,心中湧起似曾相識的感覺時才明白,不管我們身在何方,走了多遠,實際看來,我們哪裏也沒去,哪裏也去不成。我們隨風飄零,不住地改變著生活方式,但從另一角度來看,我們依然站在原點,站在那個永遠也踏不出去的原點。

因為,我、韓非,甚至是老栗,我們都希望自己是風,但我們卻是樹葉,樹葉就是樹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