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走到我身旁,拍拍我的肩膀:“相信我,再試一試。千萬別回家,那樣會毀了你。毀了你的自信;毀了你一身才華。你將會一生都在自卑與自責中度過,千萬別那樣做。”
我把頭埋在膝蓋上,脖頸處鑽心地疼痛。
“老鄧,我……現在太迷惑了。什麼都考慮不成……我需要再想一想……”
“那好吧……其實我今天早上就打算和你談一談,但你沒醒,我在學校又有點事兒要辦。還好你沒有去車站訂火車票。你好好考慮一下吧!如果執意想走,我也沒辦法。我現在要去海澱看我姐姐——想她了,她畢竟是我最掛念的人哪!咱們都在尋求變得更強大的方法,以保護她們,對不對?”
我沒有吭聲,隻是點點頭。
“我……大概下午兩點左右能回來,那時候你能在家麼?”
我點頭。
在他離開大約半小時之後,我才抬起頭來。所有思想被扯得七零八落,我現在什麼也不願意去想,仿佛前途與理想從來未曾有過一般。混亂不堪,一塌糊塗。照鏡子時,我發現自己憔悴了不少。原來失去目標的人腐朽得這麼快。
不能再腐朽下去了。下樓,吹吹風。
十字路口向右走,不去看昌平百貨大樓,不去看搖曳在風中的樹木。現代與原始的概念在腦子裏被抹殺掉。不知不覺,我來到小市場中。所謂的市場,不過是一條並不長的街道。兩旁低矮的門市房,似乎在守衛著身後的居民樓。剛來這裏時,天氣不那麼冷,到了晚上,這裏會有夜市,很熱鬧。
如果唐寧在,她肯定會很開心。與我不同,她喜歡熱鬧的場所。在夜市中,她會像孩子似地看看這,看看那。每一次都是滿載而歸。我想,這應該算是我們倆之間挺顯著的差異之一。但我從來沒有為此抱怨過,還會滿心歡喜地幫她挑選那些小物件並樂在其中。如果換做另外一個人要求我陪其逛夜市的話,我或許會婉言拒絕,或許真的去了,卻不會由衷地對一起逛街感到歡喜。假使,眼下有另一個女孩,她與唐寧模樣相差無幾,性格相差無幾。倘若她邀我陪她逛夜市,我也不會覺得真正開心。就是說,唐寧在我心中獨自盤踞一方,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改變我心裏闡釋她的定義。她是獨一無二的;不可替代的;永恒的。
累了,就坐在市場中一個破舊的小飯館裏。其實一點都不餓,隻是想找個地方休息一會。在等待那頓不知是早餐還是午餐的麵條端上來之前,我仔仔細細打量這家飯館。鄧楠說,他的姐姐也是在一個偏僻小地開了個小飯館。規模會比這裏還小麼?
我想,或許此時,在海澱區的某個偏僻小地,有一家小飯館。飯館的女主人支頤坐在櫃台前,目光透過敞開的門,望向遠方發白的天空。那該是一位什麼樣的女人呢?經曆這麼多的悲傷變故,這個弱女子沒有頹廢,沒有絕望。相反,她倔強地壓下心中的委屈,和鄧楠留了下來,她投向蒼穹的目光,會含著什麼樣的情意呢?
“你尋求的不是解脫,”鄧楠搖搖頭說道,“而是變得強大的辦法——”
強大的方法……我真的想過這個問題麼?我真的想過變得強大,好保護家人的問題麼?
我不知道,我沒有注意過自己到底有沒有那樣去想……我隻知道,每一天,這座城市都會帶給我彌足珍貴的新鮮,每一天,這座城市都會帶給我彌足珍貴的記憶。這裏的新鮮與記憶,總有一天會與家鄉的新鮮與記憶對立,終有一天我會忘了家;忘了父母;忘了唐寧。到那個時候,我還能算是“我”嗎?我走的還是自己的道路嗎?我打算把自己變成誰?
頭痛!肋骨上的傷也開始隱隱發作起來。它們似乎在暗示我不要去想那些不該想的東西。可這些東西真的不值得我去思考嗎?
站起身,肋邊卻因為承受不住這一動作猛烈疼痛起來,我一哆嗦,單膝跪在地上。
“沒關係沒關係……”我不知是在自我安慰還是在安慰服務員,最後,我扶著椅子站穩。
“不願意再屈服於誰啦……這輩子碰到挫折就自暴自棄,真是太任性、太失敗了!”我嘟囔著,“反正自暴自棄也是失敗,堅持到底也是失敗,就再拚一拚吧。看一看最後到底會是怎麼回事……”
走出飯館,疼痛竟然緩和了不少。強大的辦法,強大的辦法?
我對這些才不感興趣呢!我首先應該想的,是怎樣在這個城市裏繼續存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