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再過一兩個時辰天就大亮了,眾人倒也不多糾結,就被謝遠和裏正安撫下來。婦人孩子和老人都能睡下,那些漢子們則隻能在房間的席子上枯坐聊天,度過這剩下的一兩個時辰。

謝遠安置好了這些人,又命仆從送上新煮的薑湯和些許的幹糧,接著又吩咐了幾句兩個時辰後的早膳一事,才終於有功夫帶著阿守去見村子裏的大夫。

這位大夫原本也不住在五鶴村。

隻是兩年之前,江氏許是因著曾經那次的生產時條件不好,身體吃了大苦頭,所以才常常生病。謝遠那時也拜了師,常常需要住在遠山書院裏麵,心中擔憂家裏人生病,無人能主事去請大夫,於是就跟書院的師兄打聽了一段時間,尋了想要頤養天年的徐大夫來了五鶴村。徐大夫見著五鶴村景致不錯,謝家又保證他在五鶴村住著,便每月給予一定的月錢,而徐大夫卻又是自由身,謝家並限製徐大夫的自由,於是徐大夫就在五鶴村暫且住下了。

隻是沒料到才住了兩年,過了兩年舒坦日子,到了今日,竟是又遇了這麼一遭事情!

徐大夫年紀大了,胡子全白,縷著胡須直搖頭。

謝遠見狀,也開口對他道了聲歉。

徐大夫笑道:“這與你有甚關係?唔,就算是有關係,也是謝小郎君救了老夫一次,老夫要多謝你才是。”

謝遠搖頭,與徐大夫又說了幾句話,便請徐大夫為阿守看看腿,順便最好能把個脈,給阿守調理調理身體——阿守被當狼養了那麼久,可是,他畢竟不是狼,而是人。這其中阿守被狼養的時候,身體是否出現了一些不妥,是否會對阿守將來的身體產生影響,謝遠當然是要提前為他考慮。

徐大夫打量了一會那個在夜晚時依舊雙目黑亮、神采奕奕又十分信賴謝遠的狼孩,搖了搖頭,笑道:“被狼啊、虎啊之類的養大的孩子老夫從前倒也見過。隻不過那兩個孩子倒是沒有這孩子的運氣,能遇到謝小郎君這樣的好人,既不嫌棄他,又肯為他著想。”還能在年紀尚小的時候,就被那白狼阿娘給送下山來。

謝遠隻道:“阿守救過我。”

徐大夫一怔,倒也不多問,隻笑:“那也是這孩子的福分。”

能救貴人,那貴人也是知恩圖報的,可不也是一種福分麼?

徐大夫於是就不再多說,開始為阿守摸來摸去的看腿,打算給阿守正骨。

阿守幾次想把腿給收回來,都被謝遠給瞪了回去。

阿守有些委屈。他心中喜歡謝遠,覺得自己就要死了,死在謝遠身邊,然後把自己的皮子給謝遠做衣裳也是高興的。

可是,謝遠卻一直都在跟別人說話,現下終於有空搭理他了,卻又讓一個奇怪的老頭子摸他的後肢!

阿守就很想很想生氣!

可是他又有些不敢生氣。——要是他真的生氣了,他喜歡的謝遠是不是就要趕他離開了?這裏這麼多人,謝遠要是趕他離開了,那其他的人,是不是就要來殺了他剝他的皮了?殺他倒是無所謂,畢竟他原本就要死了,可是,他的皮是要留給謝遠的。不能給別人。

阿守正兀自想著些甚麼,後肢忽然一痛!

阿守驚得“嗷嗚”叫了一聲,就要把自己的腿給抽回來,順便再用另一隻腿去踢一腳那個老頭一下才好。

好在謝遠眼疾手快的按住了阿守的右腿,還故意在阿守右腿大腿上掐了一下,讓阿守疼得眼淚都要出來的時候,還能忍下抽回腿並揍徐大夫的衝動。

徐大夫見狀就笑:“沒事,好了。剩下是就是給他上夾板。等上了夾板,再好生養上三個月——”他語氣一頓,有些懷疑的看向阿守,“隻是這狼孩性子野的很,隻怕是讓他好生養著,比讓他從四肢著地學會走路都要難。”

謝遠沉默了一下,才道:“沒關係。他會聽話的。還請徐大夫再幫阿守診一下脈,看看他身體上時不時還有其他的不妥處。若是有,趁著這三個月養腿時候,一次性給他治了好了。”

徐大夫倒是知道謝家不缺錢,聞言便也點了頭,開始凝神給阿守診脈。診完脈後,還扒著阿守的眼皮、嘴巴、耳朵都看了看。

等謝家仆從從他家裏把他的藥箱子、常備的夾板拿來後,親自給阿守擦了藥,上了夾板,就開始寫藥方。

徐大夫一共寫了三個方子。

一個方子是給阿守調養腿傷的,另外兩個方子就都是給阿守調理身體的了。

“這個狼孩……阿守身體上的確有些問題。尤其是腸胃,狼族通常都是饑餓之時才會狩獵進食,進食的也大多是肉食。可人卻不行。人們大多一日兩餐,肉食菜蔬,必不可少,阿守雖然適應了狼族的捕獵和進食習慣,可他終究是人,不是狼,腸胃上要越發慎重才是。還有,咱們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狼族大多是夜間捕食,阿守定然在夜間也是不得安眠。所以……”

徐大夫又說了一些阿守身體上的不妥。

謝遠認真聽了,覺得總體來說,阿守的身體的確有些不妥處,不過,好在阿守年紀還小,本就在成長期,恢複力也會比其他人要好。因此隻好好生調養,待再過上幾年,便會與常人一樣,不會受到身體病痛的折磨。

隻是徐大夫又思索了一會,還是又皺眉道:“還有一事……有些奇怪。”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將診脈的結果說了出來,“老夫原以為,狼孩大多頭腦上要……簡單了一些,不會想太多的事情。可是,從阿守的脈象上看,他卻是憂思過度,鬱結於心。小小孩童,不該有這樣的脈象,也不應有這樣的脈象。且,心病還須心藥醫,總要解了這孩子心中的鬱結,才能讓他心中順暢起來,能夠養病。”

謝遠微微蹙眉,轉身去看阿守的臉。

阿守原本臉上正寫滿了不高興,見著謝遠回頭了,才露出了一個笑容,以及缺了的兩顆門牙。

謝遠摸了摸阿守的臉,低聲道:“你在擔憂甚麼?難道……是怕自己會死嗎?”

阿守理所應當的聽不懂謝遠的話,隻是驚喜於謝遠在摸他的臉。

唔,雖然他的皮子比不上阿娘它們的皮子油光水亮還有毛,可是,謝遠喜歡就足夠了。

反正、反正他也是要把自己的皮子給謝遠的。

隻是不知道,他還能再在謝遠身邊待上幾天。他若是能多活幾天,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