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守稍稍一抬眸,就瞧見了牆頭上的謝遠。

“嗷嗚嗷嗚嗷嗚——”

他一下子就從白狼背上坐了起來,對著牆上的謝遠就激動的開始呼喚起來。

——當然,對在狼群中長大的阿守來說,這是非常善意和急切的呼喚。

謝遠衝他稍稍招了招手,然後就有些奇怪,那白狼其實是阿守的“阿娘”,可是,自從他兩年前第一次見到阿守,白狼就沒有背過阿守,隻讓阿守自己在山林中奔跑。可是現在……

現下到底是夜晚,謝遠目力不及,根本看不倒更細致的情形。

隻是就算這樣,謝遠還是衝阿守做了個手勢——這個手勢是謝遠第一次見到阿守的阿娘白狼時做的,意思也很簡單,莫要讓白狼殺人。

然後阿守立刻就看懂了,低頭趴在白狼柔軟的頸邊蹭了蹭,“嗷嗚嗷嗚”的叫了幾聲。

白狼原本隻是安靜的趴伏在地上,仿佛是在等待著最佳時機的獵手一般。現下被阿守蹭了幾下,立刻皮毛一抖,站了起來,險些把阿守給甩下去。

可是阿守終究沒有被甩下去。

而白狼也衝著狼群叫了幾聲,狼群不甘不願的都趴伏在了地上,隻是嘴角還不住的流出一滴一滴的口水來,一雙一雙眼睛裏透出森寒的冷意,似乎隻要頭狼的一個指示,它們立刻就能毫無顧忌的衝殺上前!

而這些狼群裏,不少狼身形都格外的幹瘦。

謝遠立時醒過神來。

他忽然明白這些狼群為何會下山了——山上的食物不夠了。

往年山路難走,山貨和山間野味也難以背出五鶴村,所以,會冒險上山的村民很少。但是在謝家人出資為村子修了路之後,村子裏人就開始為了銀錢而上山打獵采摘山貨,送出去賣。甚至有些人為了賺銀錢,還尋了外村的人一齊上山打獵。

如此這般,山上的狼群又哪裏還有食物可尋?可不就隻能下山來找人的麻煩了?

謝遠電光火石間,已經想了很多事情。

而這個時候,那兩個被他趕去搬肉的小廝也帶著幾個身強體壯的婦人,還有不少的雞鴨趕了過來。

謝遠低頭看了看,就見已經有大半的村民都進了門,可是,等剩下的村民要進門時,白狼卻突然又從趴伏中站了起來。

不隻是白狼,還有它身後的數十隻狼,齊刷刷的站了起來,嘴角的口水在月光下更顯森寒冷意。

謝遠當即喊道:“都站住莫動!”

其實不必他喊,不少人已經呆立當場,再不敢多動。

謝遠也立刻讓他千挑萬選培養出來的“跟班”下去了幾個,讓幾個村子裏的大漢從梯子上爬了上來,手中拿著剛剛被斬殺的血淋淋的雞鴨。

那些血味傳來,就連白狼背上的阿守眼睛都亮了幾分。

謝遠看著那幾個大漢,一指院牆外:“往外麵扔,扔的越遠越好。”

其中一個大漢有些呆,道:“扔外麵作甚?不是要喂飽那些狼,然後讓它們自己離開的嗎?”

謝遠道:“狼如何喂得飽?縱然今日喂飽了,明日又該如何?且它們終究是狼,不是家犬。”然後又神色冷然道,“扔,用盡力氣扔!我謝家養的牲畜,可絕對喂不飽這些狼的。”

那幾個大漢瞧一眼那小小的少年,不禁打了個冷顫。都說謝家小郎君溫和有書生氣,一看將來就能成為一代名士,可是現在再瞧……那雙漆黑的眸子裏的氣勢,他們這些小老百姓可真真是招惹不起。

更何況,他們早已亂了心神,沒了主意,現下也隻能聽從謝遠的主意,拚一拚運氣了。

好在他們這一次終究是拚對了。

謝遠一開始是讓人扔那些帶著血的雞鴨,因此引來的隻是狼群的躁動不安,那些躁動也都被頭狼白狼給壓製了下去,可是,等他讓人在家裏養的豬和羊身上各自砍了一刀,再將它們和一群的活雞活鴨從藕園的側門放出去之後,狼群再也忍耐不住饑.渴,紛紛開始低低的叫了起來。

白狼朝牆頭上看了一眼,才終於轉頭高高的叫了一聲。

這一聲之後,狼群立時從桃園的後門衝了出去,衝向那些雞鴨和豬羊。

桃園裏麵,很快就隻剩下了白狼和阿守兩個。

五鶴村的村民簡直就要歡欣鼓舞。

甚至還有獵戶道:“隻剩下一個了,不若由我來射殺了它!還有那個狼孩,我從前瞧見他被狼養著,還覺他可憐可惜,可今日看來,哼!明明是人,卻偏偏跟著一群狼做著畜生才會做的事情!簡直就不配為人!……”

那獵戶還要接著罵,忽覺身上一寒,低頭就瞧見那個已經從梯子上下來的謝家小郎君,正雙目沉沉的盯著他看。

那獵戶一怔,剛剛想開口為自己解釋幾句,就見那謝家小郎君的目光已然從他身上移開,看向謝家簽了死契的仆從。

“弓箭你們自己看好了,不得落入任何一個外人之手!牆上的人,也時刻盯著外頭那群狼。還有,裏正……我想,那些狼大約還不會輕易離開,您做好跟大家夥好生商議一番,莫要再像方才那般亂了套才好。當然,在此之前,諸位畢竟是待在謝家,還請諸位把身上的武器都交出來,我也好放心諸位進入我家,暫時歇息。”

然後謝遠就伸手拿了讓小廝特意留下的兩大塊豬肉和兩隻雞,出了藕園,進了桃園。

五鶴村的村民有的想攔,卻被裏正狠狠瞪了回去。

他們方才那一通的砸門吵嚷和詛咒,真當人家謝家腦子不好,忘了嗎?那謝家小郎君可是文曲星轉世,天生的過目不忘,過耳不忘,裏正甚至相信,那些說過詛咒的人忘了自己說的話了,那謝家小郎君都不會忘!

現下那小郎君還肯暫時收留他們,他們老實待著還來不及,豈能再鬧?

謝念瞧了,想了想,便也進了桃園。

卻見謝遠並沒有直接靠近白狼,而是繞過白狼和阿守,直接走到了桃園的後門門口,將兩隻雞和一大塊豬肉扔在了門外,其中一塊小一些的,拿在了自己手裏。

白狼懶洋洋而警惕的盯著謝遠。

阿守卻急了,嗷嗚嗷嗚的叫了幾聲,才終於催促著白狼走出了桃園的後門。

白狼低下頭,開始進食。

而阿守則是一臉激動和高興地朝著距離他還有些遠的謝遠就撲了過去。

然後一個趔趄,直接臉著地直挺.挺的摔在地上。

謝遠:“……”

他也終於發覺了阿守哪裏不對勁。

阿守的右小腿的腿骨,仿佛斷了。

阿守趴在地上,一點不覺得身上疼。

他很高興,於是就仰著臉,衝謝遠露齒一笑。

然後謝遠又發現,阿守的門牙……缺了兩顆。

謝遠:“……”

腿斷了,門牙沒了。

他突然覺得,阿守真的是……一隻有些可憐的狼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