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門外站著的,不是小銅錢還能是誰?
“你不要命了麼?被抓住會挨打的。”她把他扯到梧桐樹的陰影下,四下看看沒有人,才小聲說。
男孩咬著牙:“你才不要命了呢。你知道那薄太太要送你去做什麼?我剛才在前麵偷聽了半晌,依稀聽說沈家是要叫薄家出一個女兒去過病,所以他們才想到讓你去沈家,你可別上當了。”
其實一開始薄大奶奶突然轉了性子和顏悅色起來,琥珀就已經覺得不對勁,現在證實了猜想,所以也毫不意外,她抬起眼睛看著小銅錢,安慰的笑笑:“怎麼樣我都得去啊,要不怎樣?我還能有得選麼?”
小銅錢愣住,像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似的呆立在原地。
“琥珀,該走了。”
院門外傳來雜遝的腳步聲,似乎是大太太帶著人來找她了。
琥珀一驚,嘴裏答應著,伸出手把小銅錢向後門的方向推……
“快走啊,銅錢哥哥。”
小銅錢驚醒一般向後退了幾步,但很快又追過來,從脖子上扯下什麼塞進她手裏:“琥珀,你帶著它就不會有事,我給你留著櫻桃,等你回來一起吃!”
琥珀隻怕大太太她們進來看到小銅錢,胡亂點著頭:“好,好,我一定回來,你等我。”
跑幾步再回頭,小銅錢已經不在了,樹影搖曳處,隻有那麵灰色的牆。
琥珀攤開手掌,這才看到小銅錢剛才塞給她的東西。
是那枚他從不離身的銅錢。
琥珀沒想到他會塞這個給自己,鼻子發酸,想哭哭不出來。
……
自從沈老太爺和沈大少爺病倒,沈家賬房就輕閑了許多,按往例大額支款是必須要見掌事人的金印方才可行,近年來上萬元的款項隻見有老太爺的“琛”字金印和大少爺已故去的父親的“祉”字金印才能支款,眼下這兩枚金印的掌管人一起病倒,所以有需要支款的相關項目也就停辦了,大賬房收到的最後一單支款單就是訂製一口上好的棺材,如今棺材已做好,賬房需得派一個人驗貨付款,並親送棺材入府交接才算手續齊備。
因那棺材是要送到大少爺院裏,而風傳大少爺得的是可怕的瘟疫,管事的大賬房陸先生問了一遍,竟沒有一個人願意去辦接收,到是一個學徒叫肖致謙的站出來:“大師傅,我父母早亡,也沒什麼親人,我願意去。”
這個時候有人願意去大少爺院裏,大家自然高興,陸先生頗讚許的拍拍肖致謙的肩膀:“越是多事之秋越能看出人品膽識,這件差事辦的好的話,回來我升你做賬房。”
肖致謙剛滿二十,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心裏沒有半點忌諱,驗收過棺材,就立刻把那口用來衝喜的棺材送到大少爺院子裏,才經過大門前的回廊,正好遇到二奶奶身邊的丫頭珍珠正期期艾艾的站在那裏,珍珠一看到眾人抬著棺材,就知道是要送到大少爺院裏去的,急忙忙上前拉住肖致謙:“這位賬房哥哥,你們是要去大少爺房裏對麼?我是二奶奶房裏的丫頭珍珠。”
沒等到肖致謙回答,她伸手指指身邊的一個小女孩:“這一位是薄家小小姐,是我們二奶奶吩咐送去照顧大少爺的,因我急著回去給二奶奶複命,能不能麻煩哥哥你帶她進去?”
這個當口上,自然是誰都不願意去大少爺房裏,肖致謙點點頭,順著珍珠的手看向那薄家小姐,不由微微一楞。
那小女孩六七歲的樣子,身上穿件半新的水綠色小褂,手裏挽著個小包袱,兩條細細黃黃的小辮子軟軟垂在胸前,站在門廊前台階上,仰起臉來看看院子四周的高牆,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厄運將要降臨。
剛過十五,天上萬裏無雲,月光灑下一院子的銀光,也照在那小女孩的臉上。
不知為什麼,多年之後,肖致謙仍然清楚的記得女孩那張小小的嚴肅麵孔,她站在那裏,既不哭也不鬧,眼光在那口棺材上停留片刻又像是沒看到一樣調轉開來,那雙漂亮眼睛眨也不眨,像是早就明白這世道的殘忍和肮髒。
當時他隻覺得可惜,可惜這小女孩注定無法擺脫早夭的命運,但世事無常,他後來親眼看到這女孩好好的走出了易家大院,而他家少爺熬過了那場劫難之後一直身康體健,私下大家都說那個叫琥珀的女孩是少爺的福星。
可是說到底,她是福星還是劫數,隻怕也隻有少爺自己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