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了幾天,就聽到了玄燁跪在太後的跟前求著太後給霽蘭從嬪升到妃。托婭把手裏繡著的荷包多紮了幾針,卻全是縫錯了,隻能拆了再重縫。
看來自個兒是沒有虧欠那個女人,托婭重新把荷包縫了起來,自個兒怎麼可能會虧欠那個女人呢,這一生自個兒是都不可能了。
康熙五十年十一月二十日,天冷的要命,也幹得要命,天陰著就是下不來雪,好像下了雪就錯了吧,天死命在那撐著了。
托婭放下了手裏的荷包,那個讓自個兒不舒坦了幾十年的女人這麼走了,心裏一下就空了下來。幾十年了,一直惦記著那個女人今晚在哪睡,是乾清宮還是長春宮,是在紫圍子裏還是暢春園。突然不用再惦記了,托婭都有些茫然了,不知道日子再怎麼過下去了。
跪在霽蘭的靈前,這是玄燁要的,就連貴妃佟氏都跪了,死者為大。貴妃跪跪沒有什麼,可是都知道,這不一般,這是沒封後,卻要大家按著封後的規矩來行了。
那個女人的金棺抬出了紫圍子,又在五龍亭擺了幾天,出五龍亭的時候是破牆走的。一切瞧著好像全按著規矩,可一切全讓人覺得不一般。
托婭就等著玄燁回來,想看玄燁會怎麼個舉動。站在太後的邊上,看著玄燁給太後請了安,閑話兩句就走了。不能跟著去,托婭卻頭一回讓自個兒宮裏的太監去打聽了。
玄燁去孫文善花園給那個女人奠酒了,聽到這個的時候,托婭不再恨了,又悄悄落了淚,好像得了個圓滿一樣。紫檀木榻上擺滿了荷包,托婭苦笑了下,出身好的隻能做一輩子的荷包,主子心尖上的才能讓主子這麼守了一輩子,死後去親奠吧。
出身,其實不過是給那些貧家小戶的人說的,給那些沒得了主子寵主子愛的人一個安慰吧,其實一切全憑的是主子的心。孝莊文皇後、太後攔了一輩子又能攔住什麼呢?
看看前麵的董鄂妃,再看看今天的良妃,沒在孝莊文皇後、太後跟前落好,可是在皇帝麵前落好了,這對於女人才是最實在的吧。
到底還是明白晚了,若是早知道這些,怕自個兒的一生也會不一樣了吧。托婭又拿起了荷包繡起來了,那個女人真得是這一生足矣。
托婭的日子越來越平靜,每天繡荷包念經,就像是寧壽宮裏的老太妃們一樣。宮裏的蒙古女人也越來越少了,能用蒙古語說話的機會也越來越少了。
托婭送走一個蒙古女人,就會想一下自個兒的未來了。如今還有著太後在,托婭不用擔心,可是太後不在了,這個尷尬的身份再待在宮裏怎麼說呢?百年之後呢?自個兒的棺槨葬入何地呢?
更何況外麵的大臣嚷嚷說立儲,宮裏的嬪妃不能說這事,可也關心著各自的未來,誰都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下麵的新皇會如何處置這些母妃呢。
托婭不是母妃,更有理由擔心了,難不成新皇上去要把自個兒送回草原去?托婭唯一盼著的就是太後真能千歲千歲千千歲。
可太後到底是人,沒能千歲千歲千千歲,康熙五十六年十二月初六日薨殂了。
托婭在大行太後的靈前真心哭得很慘,這宮裏唯一的依靠就這樣走了。雖說太後這位堂姐沒能給自個兒強封個皇後,可至少有太後在,托婭在後宮裏還是有個根底的。現在托婭就像是浮萍了,在這後宮裏該怎麼生存下去呀。
玄燁是給人架到太後靈前,雙腳浮腫,走不了路,傷心之餘,聽到了嬪妃那邊的哭聲,看到了托婭……
興許就是這樣,玄燁在康熙五十七年給自個兒的女人們做了安排,排在封妃名單上第一個的是托婭,一個沒有做過玄燁女人的女人。
跪在鹹福宮門那聽著冊封文的托婭,心踏實了,四十年的不定,四十年的擔憂,今天終於全定了下來,雖然開頭那句“備位宮闈”何等辛酸,可到底主子還是給了自個兒一個名份。可以踏踏實實地葬入妃園寢,可以百年之後有人祭祀了。
不再擔心的托婭到了康熙六十一年,玄燁駕崩的時候,都已經感覺不到了難過。四十多年,原來可以把一切全磨光的,也可以跪在那裏裝著悲痛,卻偷眼打量著和妃跟胤禛的驚鴻一瞥,更能看到夜深人靜時,胤禛走到了和妃的邊上……
托婭笑了,原來男人都有錯眼的時候……
乾隆元年八月初八日,托婭走完了她的一生,她看到了兩次新帝的登基,也避免了胤禛問她“皇考聖祖有沒有睡過你”這樣的尷尬問題,托婭可以平靜地進入景陵妃園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