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鮮政府認為,盡管飽受詰責屈辱和格外地唯諾、遷就,但最終還是在與“上國”的一番太極推手式的較量後,將樸定陽去了美國。
可是,作為大清的屬邦國王李熙踐諾了嗎?樸定陽到了美國之後又是一番什麼樣的表現呢?恐怕這才是最值得大清國特別關心和拭目以待的。
樸定陽是12月28日到達美國舊金山的。剛一下榻酒店,樸定陽就幹了一件令大清國大跌眼鏡的事。此人竟一反常態,置宗藩關係大局於不顧地向美國《華盛頓郵報》記者柯順,和盤端出了“上國”幹涉朝鮮內政,阻撓朝鮮“遣使”的內幕,一下子將大清“上國”賣了個底兒朝天。而且言辭中多有不滿地說:高麗已定自為一國,中國曆代有控製高麗之權,今不再施,而高麗亦不願再任他國控製也。中國曆與高麗代理事務,高麗各事須從他為主,惟出使一事,我國執意不從。中國駐京華官阻攔我王出使已有一月之久,後終不能強遏。華官又謂,所派之人不能稱欽差大臣,我王亦不從。……高麗綿繡三千裏,物產豐富,國王心高誌廣,勵精圖治,與美國人相待甚優。
這篇刊登在《華盛頓郵報》的報道,被清國駐美使館讀到後,剪了下來。
1888年1月9日,樸定陽一行到達美國首都華盛頓,由此而始,樸定陽繼舊金山全麵出賣大清“上國”後,便開展了一係列的“違紀”操作。
根據大清“上國”和朝鮮屬邦共同約定的“三端”之第一端,樸定陽到達華盛頓後第一件要辦的事,就是必須先去清國駐美使館報到,然後才可由清國駐美公使張蔭桓挈同訪問美國外長。可樸定陽非但不“照端”辦事,去到清國駐美使館具報,甚至一連數天連個頭都不露一下。駐美公使張蔭桓派人連著去問幾次,樸定陽均謊稱有病就是不肯露麵,隻派隨從人員與清國駐美參讚徐壽朋、彭光譽虛以周旋,並讓隨從人員轉告徐、彭二人:與“上國”駐京使節往來,願意遵守“銜貼、呈文、朱批照會”式樣,至於“三端”,我政府特與袁大人更議,俟定後通及雲矣。目前因未接到朝廷旨令,本使臣未便執行。
參讚徐壽朋將“三端”內容及朝鮮國王的允諾複述一遍,並讓樸定陽的隨從回去告訴樸定陽,北洋大臣與貴國王商允各節係九月二十六日來電,乃在貴使尚未啟程以前,何貴國政府竟未知會貴使?殊不可解。隨從很快折了回來,樸定陽詭辯地回說,政府隻是泛告,並無明文,當待船便,探於我政府。
駐美公使張蔭桓認為樸定陽這是在公然違背“三端”原則,不僅是對大清“上國”的大不遜,也極大地傷害了宗主國的體麵,張蔭桓逐將此事詳情,連同那份《華盛頓郵報》報文一起向北洋大臣李鴻章稟告,並建議懲處樸定陽,以杜後憂。
李鴻章接到電告,大為震怒,指斥樸定陽竟將定章“視為弁髦,稱為未奉明文,不但辱命,竟違命矣。”李鴻章速將駐美公使張蔭桓的電告轉電袁世凱,電令袁世凱從速處理此事。
袁世凱接到李鴻章電令,極為憤慨,在1888年1月13日、14日、15日裏,連續三天四次措詞嚴厲地照會朝鮮政府及外署,對朝鮮政府出爾反而的做法提出強烈抗議:該使至美國後,竟將定章視為弁髦,稱為未奉明文,為謂政府並未飭知該使遵辦,即遽列定章,是自相矛盾,想貴政府亦斷至此。或該使已受政府命令,有意違抗,致貴政府命令為兩歧,果爾,則揣諸事體,該使將命而出,不但辱命,竟違命也。此其遺憂國家豈淺鮮哉。惟望貴督辦迅速電訊該使,因何違抗政府命令而背定章,並即飭令屬遵三端辦理,無得再有兩歧,則大局幸甚。
為此,袁世凱還直接麵見國王李熙,對其嚴厲詰責。李熙則稱樸定陽出國前已將“三端”告知,並答應讓外署從速電令樸定陽遵守。
此時,袁世凱已敏銳地意思到,李熙又將故伎重演了。
那麼,樸定陽這些天裏究竟幹了些什麼呢?真象其所說那樣病臥在榻嗎?否!事實是,樸定陽1月9日到達華盛頓的當天,就挺直著脊梁杆兒徑赴美國國務院,拜見了美國國務卿柏夏,並確定5天後單獨拜美國總統克利夫蘭遞交國書。
袁世凱果然料到不錯,朝鮮政府又在施展陰陽兩麵手法,采取拖延戰術,對袁世凱的四次照會竟一照不複。直到發出首個照會的第5天,也就是1月17日,朝鮮外署的複照這才跚跚而來。
查前此議準三端曾經飭知派赴美全權樸遵照,未知該使到美何不詳慎,致多枝節。適聆之下,實所不安,已飭發電赴美全權樸,飭即遵照前議辦理。
可是令人哀傷是,大清“上國”、李鴻章及袁世凱還是著了朝鮮人的道。朝鮮人一手執子之矛,一手執子之盾,口中念著“拖”字決,又贏了個滿招。因為就在袁世凱這邊收到複照當天,在美國那邊的樸定陽,已完成了正式向美國總統克利夫蘭遞交國書的使命。
美國人真真地不是什麼好鳥,盡他媽的胡找理由跟大清國過不去。早在駐美公使張蔭桓接到李鴻章給各國駐外使節“通電”之後,樸定陽率團到來之前,張蔭桓就親赴美國國務院,麵見柏夏商定朝鮮使團遞交國書的有關事宜,聲明朝鮮為清國屬邦,美國與朝鮮立約亦為清國從中協調,務請以誠相待。不料柏夏竟然一口回絕地說:美國不熟悉清、朝兩國的關係,所同以獨立國之待遇對待兩國,駐美兩國官員亦依照國際慣例,為代表本國政府之獨立官員。美國政府變相幹涉,亦等於變相地在支持朝鮮,朝鮮政府也就壯起膽子地跟“上國”掰上了。
至此,明眼人便不難一下子看出,在執行“三端”定章上,朝鮮政府和國王李熙以及樸定陽,他們合著夥地分別向大清“上國”、袁世凱和駐美使館一連撒下了4次彌天大謊。撒得又是那麼矛盾和蹩腳。
一、對於“上國”聲明規定的“三端”,去年11月10日,國王李熙很快便飭令朝鮮外署向袁世凱複照,正式表示願意接受“三端”,且未提半字的異議,同時國王李熙也答應及時飭令樸定陽、“五國使”趙臣熙先後前往泰西,各敬劂職,認真執行。可是,國王李熙在給樸定陽的訓諭中不僅未提及“三端”,且將清國與其它有約國家並列。此為朝鮮政府與國王李熙一陽一陰共同欺騙撒謊之一;
二、又是去年陽曆9月25日。在閔妃生日那天的晚宴上,袁世凱在於國王李熙會見時說:惟願國王殿下不負天恩與上憲教誨,約束全權大臣執行“三端”。國王李熙回答:已飭令他恪守體製,遵守定章。試問,你小子在給樸定陽的訓諭裏提都未曾提及“三端”,又何來的“己飭令他恪守體製,遵守定章呢?此為國王李熙再次撒謊;
三、樸定陽到達美國後,便視“三端”如無物,象隻“賊鼠”一樣一直躲著不去清國駐美使館到報。後被參讚徐壽朋迫問得緊了,竟說什麼“至於‘三端’,我政府特與袁大人更議,俟定後通及雲矣。目前尚未接到朝廷指令,本使臣不便執行。”事實上,在“遣使”與反“遣使”一月有餘的鬥爭中,樸定陽與袁世凱一直有著較多往來。11月11日他還在見了袁世凱後於日記中寫道“北洋大臣李鴻章回電來到於袁總理,而使號許以全權。已有三端外,又另約“三端”。樸定陽還在日記裏清楚地記下了“三端”的內容。11月12日,樸定陽、趙臣熙兩人出席袁世凱為其舉行的餞行宴會上,在賓主把酒暢談過後,袁世凱正言正色地對兩人說道:“李中堂預為聲明的三端,貴國王及外署均谘明遵辦。這三端其關乎宗屬體製,至關重要,而且行之極易,望二位凜遵,不可稍違。”樸、趙兩人恭敬答道:一定遵辦。然而事後不過兩月,音猶在耳,樸定陽竟以“我政府特與袁大人更議”搪塞參讚徐壽朋。此為樸定陽在對清國使節撒了個重謊。
四、樸定陽在美“違紀”事發後,袁世凱接到李鴻章“從速處理”電令,3天4次照會朝鮮外署,朝鮮外署均不予理睬。一直拖到1月17日,朝鮮外署才複照袁世凱,複照仍然撒謊著,說查前此議準 “三端”曾經飭知派赴美全權樸遵守,未知該使到美何不詳慎,致多枝葉……此為朝鮮政府不顧體麵和羞恥的第四次撒謊。
正是有了朝鮮從國王到政府再到全權使臣的一路撒謊作掩護,樸定陽這才有著充分的時間和機會,最終“不辱使命”地無視“三端”,撇開“上國”,上演了一場醜陋的“獨立”小鬧劇。
然而,這些似乎並還不夠,那位樸“全權”竟然越發賊膽包天地於“遞交國書”的第二天,還不顧跑拆腿地一天內竄訪了駐華盛頓28國公使,這其中當然包括清國公使張蔭桓。可以說,這又是一次朝鮮政府周密策劃的對外宣示其外交自主的行動。1月19日,樸定陽自鳴得意地電告國內,“以臘五呈國書,清國天津另款先赴同款已事也。”他自認為“三端”已成過去,言辭中難掩成功挑戰大清“上國”權威的喜悅。
真乃是一窩賊鼠,一幫騙子!
此時的袁世凱業已清醒地意識到,樸定陽在美國如此明目張膽之行為,顯然是朝鮮政府早已精心策劃好的。如果不能夠及時采取有效積極措施製止,其後果將會很嚴重。何況此時“五國使”趙臣熙也已經啟程,暫停於香港,其暫停的目的也一定是在瞪巴眼睛瞅著,大清“上國”對樸定陽違約“三端”是個如何反應,好再進行下一步行動。袁世凱恐其效仿樸定陽而赴歐洲再來上個自主外交活動,特於1888年1月17日直接照會朝鮮議政府,強烈要求必須明令趙臣熙恪守三端,以亡羊補牢。照會曰:
赴英德俄意法全權趙亦繼該使樸發往泰西,應慮該使趙或亦另有見聞,複違定章,尤屬不成事體,極應備文照會貴政府,請煩從速電飭語使趙、複詳查照,恪守三端,先後至各國京都時,即先往中國欽差大臣處,商辦一切,免致又有歧弄而違定章,望即見履施行。
朝鮮領議政沈舜澤複照倒也挺快:將有一參讚赴香港與趙彙合,可令其當麵轉告,無庸從速電告。
袁世凱知道朝鮮政府這是在敷衍,又欲行“拖”字訣,於是,便毫不客氣地複照沈舜澤:
該使樸已奉有貴衙門明文,尚托詞於未奉明文,任意抗違,況以參讚官轉詳,適足以資該使趙托詞抗違之地乎?由此觀之,或者該使樸所稱未奉明文者,果亦有因耶?貴衙門縱有此等政令,實非本總理所敢聞,即希貴衙門附該參讚官前往之便,劄飭該使趙詳遵照,以符體製而全定章。
袁世凱一針見血地詰斥,樸定陽之所以稱未奉明文,實與朝鮮政府有關。此話也許一下子真的刺破了沈舜澤那張老臉,於是就讓朝鮮外署督辦鄭秉夏照會袁世凱:
本督辦當將前議三端,詳悉劄飭附該參讚官前往之便,飭即帶去確交全權趙、免致口舌轉詳,以資托詞之地。
遺憾的是才僅隻3天時間,朝鮮政府再渡“爽約”。閔妃最為寵幸的“別入侍”鄭秉夏,奉國王李熙和閔妃之命前來麵見袁世凱,直接向袁世凱提出:
此次派使西方國家,議準“三端”中,先拜謁華使攜帶前往一端,大有失朝鮮國體,而且恐怕各國拒絕國書,不以平等相待,則貽羞非淺,所以樸公使因國體以至於違反原定章程。而出使五國的趙公使還在香港,如到了西方國家,也勢難遵守,請婉言懇請北洋大臣俯準,刪去第一端,以顧全朝鮮國體。
同樣是在這一天,朝鮮外署督辦趙秉式前來拜訪袁世凱,趙秉式先是為樸定陽的違章辨解,繼而向袁世凱提出:王意如五國使繼至各國,再有此種難便,重違定章,殊非事體。擬請先探憲意,如垂念難便苦情,準其將挈同外部一節變通辦理,即具谘懇請,得允後再飭知五國使恪守各端,先見華使商明,免挈同往,以全事體而免違章。
兩次來人,一個意思,朝鮮政府不僅不糾辦樸定陽,反而以其說法為依據,要修改“三端”。
事情果然被袁世凱猜個正著,趙臣熙暫停香港果然是觀望“上國”對“樸定陽事件”的態度,等待朝鮮政府的最後決定。不料,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袁世凱僅以兩通照會便將朝鮮政府打回了原形,玩慣了小兒科泛伎的國王李熙和閔妃,實在再也玩不出別樣新鮮東西了,便讓一個無職無品的“別入侍”來麵見袁世凱,赤裸裸提出了“刪去第一端”之請求,緊跟著又命外署督辦趙秉式前來,所提出的也是同一個要求。此舉名為“以顧全朝鮮國體,”實則在為“五國使”趙臣熙步樸定陽後塵,“複違定章”地赴歐洲五國再次宣示朝鮮獨立外交而鋪平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