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曆終於來永和宮了。將一個破破爛爛的包袱往桌子一拍,聲音聽不出晴冷,“這些是上月宮女挑剩下的首飾。”
包袱半散開,葉瑟隻需一瞥,便可見層巒堆疊的三五首飾,樣式與品色都算不得上乘。她冷哼一聲,心想弘曆不過拿些下人的東西來羞辱自己罷了,提醒自己,如果沒有他,自己在宮中連奴才都不如。
她又別過臉,不予理會。弘曆卻踱步上前,隨意取出一款,用手輕輕扶過她的發髻,為她簪上。她又回過臉,心中有些置氣。弘曆卻有些憋不住笑,“知道為什麼給你戴最醜的釵飾嗎?”
葉瑟也未回頭,冷冷道:“恐怕在皇上心中,是釵如其人,一樣醜吧?”
“這些老舊款式,晦暗品色,誰都戴不了,太醜了。隻你能戴。因為你戴什麼都無妨,一樣好看”,弘曆輕輕掰過她的臉龐,調笑道。
葉瑟卻覺心中悲涼,“宮中今年又來了些十六七的年輕嬪妃,皇上怕是同她們說溜嘴了,到我這裏一字不改。三十歲的人了,不興聽這些。”
“三十歲了?”弘曆悵然,“初見你那一年,朕才不過三十出頭。如今,連你都三十歲了?可是,當年朕三十多歲,你十九歲。後來朕四十歲,覺得你還是十九歲。如今朕已四十四歲了,卻覺得你還是十九。仿佛你是歲月唯一帶不走的人。永如初見。”
這一席話,聽得她心中未必不感動。可是,她仍決意守住最後一道心防,不再那麼輕信,因為每次的結果都是受傷。
弘曆見她不語,從一堆破爛首飾的最底部撈出一尾閃亮的夜明珠項鏈,“對於朕的女人來說,宮城的夜漫長吧?可是對於我而言,何嚐不漫長呢。白天在朝堂,我是天下之主,卻不能任由自己喜好任命百官,因為要製衡。夜晚歸於自己的住所,這個叫做家的地方,仍然不能由心選擇與誰同宿。因為後宮同樣需要製衡。朕將她們囿於宮城之中了,需得給她們交代,不能讓她們一生都枯萎於此。我何嚐不想有一個熟悉的房間,每晚相伴的是那同一個人。睡眠,就僅僅是睡覺那麼簡單。”
“在成人的世界裏,沒有無辜和可憐”,葉瑟提醒道:“這些是您自己選的,所以便是自找。就像我,如今同多少人爭奪一個男人有限的愛也好,被你冷落也好,都是自找。所以,沒得抱怨。所以,也希望你將苦衷咽下,不必同任何人訴說。我也不願聽。”
“你是自找?”弘曆無奈一笑,“那如果時間倒退回那一年,你還會自找麻煩,留在朕的身邊嗎?”
葉瑟很想說“不”,才夠解氣。可他這一問,雖然聲音低微,卻在她心頭擲地有聲。同他的一幕幕,忽而疾速倒退,流回最初相遇的那情那景。已經過去十幾年了,卻依舊清晰。是啊,自己三十歲了,過了故意說反話氣對方的年紀。她忽而遵從自己的內心,娓娓道出:“我自己又何嚐不是一個麻煩呢,那或許我還是會自找麻煩。”
弘曆潮濕了眼眶,動情地牽過葉瑟的手,“既然我們注定隻能在一起,那就好好在一起吧。我不念你如何乖違,你也忘了我負你的。最重要的,不是圓滿的結局,而恰恰是相互愛戀也折磨的過程。人這一生,又能遇到幾個棋逢對手,和自己同樣能折騰的人呢。”
葉瑟麵對著窗外的涼夜,又輕易被“騙”下了淚水。她忍住了,才回頭,看那皎潔璀璨的夜明珠,心中並無十分喜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