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兔死,走狗烹。隻是他身為賀蘭家最後的子孫,雖為閹人,卻不能叫賀蘭家再多一條罪名。與其等著寧燕回拿了宦官亂政的罪名發作他,不若他就與林舍兒一同去了吧。
咳嗽一聲,嘴裏的血沫噴出,賀蘭三秋仰身躺在地上,望著殘破的房頂,聽著林舍兒因劇痛而發出的呻吟,得意的笑了。
千秋殿上,寧燕回揮手叫在他耳畔說話的小太監退下,然後轉頭望了眼剛剛與他拜了天地祖宗的敏妃,如今的皇後。
敏妃一張圓潤的臉龐,此時在大紅鳳袍襯托下紅彤彤的,彎彎的眼睛,翹翹的嘴角,飽滿的嘴唇時時含笑,比之林舍兒的大氣端莊,更顯賢惠溫厚。
“陛下。”敏妃輕聲喚道,提醒寧燕回此時尚在百官朝賀之時。
寧燕回在龍案之下握著敏妃袖子裏的手,然後端正的坐好。
敏妃麵上端莊的笑著,心中詫異方才的小太監說了什麼話,能讓寧燕回這樣緊的握住她的手。纖纖素手被寧燕回握得生疼,敏妃生生忍住。
待到朝賀之後,敏妃伸手扶了下奢華的鳳冠,丹唇尚未開啟,就聽寧燕回似有若無地歎息一聲:“舍兒去了。”
敏妃微微怔住,成了皇後的第一日,寧燕回與她說的第一句話竟是這樣。
“怎會這樣?臣妾先前去瞧她時,她還好好的。”敏妃娥眉微顰,眼角也紅了起來。
寧燕回望了她一眼,歎道:“罷了,賀蘭三秋與她一同去的,他們主仆一起,倒也彼此有個照應。”
“賀蘭也去了?”敏妃追問道,眼角的淚水盈出,梨花帶雨一般。
寧燕回拿了帕子給敏妃擦去眼淚,歎息道:“如今朕隻有你了。”
“陛下。”敏妃隱隱啜泣道,無力地靠到寧燕回身上,聽到寧燕回喚了一聲舍兒,心中一顫,又仿若未聞一般,與寧燕回商討林舍兒的身後事。
“……仙橋神路,你莫留戀,家鄉自有好富貴……”
“……林氏舍兒速速回來……”林舍兒隱隱約約中,聽到有人召喚自己,方才還在灼痛的鴆毒此時消失了,身子輕飄飄的,隻當自己走上了人常說的奈何橋,往生路。眼前黑黝黝一片,身子也動彈不得。須臾,仿佛聽到鐵馬叮叮聲,隨即又是一陣鑼鼓咚咚聲。
再之後,又是一群人語調模糊的念著經。
“老太太來了。”
一聲尖利高亢的呼聲,讓眾女人念經的聲音一亂。
“老太太來了有我呢,都給我好好念經。”
林舍兒聽出這是她親祖母萬太姨娘的聲音,愣了愣,心想莫不是萬太姨娘還在黃泉路上等她不成?虧萬太姨娘為了保住她們姐妹性命,給她們一個起名為丟兒,一個起名為舍兒,最後她們姐妹卻雙雙早夭。實在是命中注定。
想到萬太姨娘,林舍兒心裏又翻覆起來。她自幼養在萬太姨娘身邊,萬太姨娘也疼惜她遠甚林丟兒等人。隻是人心不足,她幼時極想得了母親馬氏的喜愛,懂事後,每每與林丟兒一較高低,後萬太姨娘為難馬氏時,她一心為馬氏解圍,最後反與萬太姨娘生份,後來聽了馬氏與林老太太挑撥,更是與萬太姨娘越加的生份了。
待到林老太爺去後,萬太姨娘殉情之時,她已在宮中,最後一麵也不得相見。
“劉仙姑好法力……”
忽又聽人說了這麼一句,林舍兒心道他們林家一家在泉下相會就罷了,怎還有這麼一個神婆在?
旋即,又聽到幾句噪雜的唱和聲,之後是萬太姨娘哭訴聲,林老太太義正詞嚴的說辭聲,還有林老太爺的說和聲。
鬧鬧哄哄中,林舍兒雖不能動彈,但也知此時萬太姨娘做了什麼事。萬太姨娘素來迷信鬼神之事,素日裏每常吃齋打醮,慣喜與神婆尼姑道姑廝混,隔三差五便請人做法師,卜算運道。而林老太太家裏出過巫蠱之事,最是厭煩神婆等人,又喜說教,愛規矩,心裏長存約束萬太姨娘的心。
想到萬太姨娘攥著佛珠,念著經,神神叨叨模樣,林舍兒竟覺得自己笑了。往日她最厭煩萬太姨娘此舉,一心以為萬太姨娘給她拖後腿,每每在捎進宮給她的東西裏夾帶神符等物,此時萬事皆休,卻更能體會到萬太姨娘一片憐愛之心。雖日後,她被打入冷宮時,也有篤信巫蠱這一條罪名,如今也不能妨礙她感激萬太姨娘之情。
死後萬事休,林舍兒心想,便是如此來了黃泉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