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3 / 3)

林海如卻哽咽地說不出話來。

鹿鳴堂破敗了一些,但是打掃一下還能住,這裏離祠堂近,少有人至。宜寧的事也隻是二房的幾個主子、主子身邊有頭臉的丫頭知道,但她房裏的丫頭或多或少聽了些風聲。未必知道是七小姐的身世,看了剛才那陣仗,隻以為七小姐或是犯了大錯,被老爺厭棄了,搬東西的時候也懶懶的。

宜寧望著鹿鳴堂院子中那棵大樹,荒蕪的院子,漆黑的夜,她突然很慶幸是自己。

如果是那個七歲的小宜寧活到了現在,她該如何承受得住這一切。

宜寧回頭對徐媽媽說:“徐媽媽,您說這個時候祠堂開著嗎?”

徐媽媽眼眶發紅,宜寧一向都是被寵著的。如今卻到了這樣個地方:“還開著呢,但是都太晚了……”

“我想去祠堂看看。”宜寧說,“或許明日,他就不會讓我進去了。”

徐媽媽聽到這句話更是想哭,還能如何反對。徐媽媽還是帶她去了,她守在祠堂外。宜寧一個人走進祠堂裏,她走到了羅老太太的牌位麵前。羅老太太是這兩世以來對她最好的人,她心裏最掛念的一個人。想到羅成章今天說的話,她心裏那股隱痛就無法忽視。

“祖母。”她輕輕地拂去上頭的一點灰塵,說道,“真是因我不是羅家親生的孩子,所以你才氣病了?”

宜寧覺得鼻尖發酸:“祖母,我從未遇到過您這樣好的人。如果您是因為我而病的,我該如何是好……”她抱著羅老太太的排位,那股委屈突然湧上心頭。她想起羅老太太以前如何護著她的,如何任由她抱著撒嬌的,如何無奈又慈祥地看著她笑的。宜寧漸漸地哽咽了,“您不要這樣……祖母。我最喜歡的便是您,我記得最深的也是您……他偏要這麼說,他偏偏說您是因為我死的……”

“眉眉。”背後有人輕輕喊她。

宜寧淚眼朦朧地抬起頭,看到他邊走近邊說:“祖母已經知道你非親生。她臨走的時候,叫我幫著掩藏。她讓我一定要護著你……眉眉,不要傷心,三哥在這裏。”

還沒反應過來,她突然被這個人擁進懷裏。她揪著他的衣服,終於忍不住大哭起來,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羅慎遠緊緊地抱著她,讓她緊緊靠著自己的胸膛:“乖,不要擔心,好好地哭吧。明天就沒有事了。”他還半跪在地上,卻承受著宜寧的重量,讓她能在自己懷裏好好地哭。

站在祠堂外的徐媽媽,幾乎是震驚地看著這一幕。半晌後她深吸了口氣,退到了一旁去。

送宜寧回了鹿鳴堂,羅慎遠卻連夜寫了封信,讓人送去了巡撫衙門。羅成章能這麼憤怒,肯定是因為喬姨娘還跟他說了些顛倒黑白的話,所以他要請鄭媽媽來對峙,就算宜寧的事情無法扭轉,但也不能看著喬姨娘信口雌黃。當然這封信不是給鄭媽媽的。

宜寧不該在羅家呆下去了。

羅慎遠早在半個月前就知道,英國公派人在這一帶暗中打探宜寧的事了。他在保定也有眼線,一開始還隻是疑惑,當他看到英國公的畫像時突然明白過來。當年的事他查過,但是線索隻止於一個京城來的“護衛”,看到畫像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這根本就不是個護衛,而是如今大名鼎鼎的英國公魏淩!

他甚至還知道,英國公現在就住在巡撫衙門,而且一直在等。但是現在不用等了,宜寧能離開羅家挺好的。她應該回到自己真正的家去,而不是在羅家被人欺辱。

他早就知道了英國公的存在,但一直沒管。本來他不願讓宜寧回去的,但現在由不得他選了,宜寧是英國公府的孩子,她應該回去。

*

這夜羅成章是自己在書房睡的,沒有叫任何一個人伺候。

喬姨娘被丫頭懶洋洋地扶起來,已經是日上三竿了,她一邊被伺候著穿衣裳,一邊問羅宜憐:“你父親一大早叫你過去做什麼?”

“囑咐我的課業。”羅宜憐扶了喬姨娘起來,“宜寧昨晚就搬去了鹿鳴堂,自己的女兒變成了別人的。他總是想好受些吧。”

“要不是有羅慎遠在,你父親真的生起氣來能把羅宜寧趕出府去,對外就說突然得急病沒了。顧家未必能開棺驗屍不成……”喬姨娘懶洋洋地說,“她如今可是落魄了吧?”

“是落魄了的。”羅宜憐輕輕地說,“我看早上廚房送過去的,就是白米粥和幾碟餅。她也沒怎麼吃,原樣送出來了。您是知道的,那鹿鳴堂久無人居,早就破敗了。”

“別人雖不知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但看她搬去了鹿鳴堂,自然知道是犯了大錯。外頭那些人啊,最是捧高踩低的。”喬姨娘看著鏡子中女兒的模樣,笑了笑說,“倒也算是便宜她了,頂著小姐的身份活了十多年了。明明就是個低賤的命。要是生在外麵,她這麼大該成日地做針線貼補家用了,等嫁人了還要伺候公婆與孩子,不遭人白眼都算是好命的。”

“我的兒啊。”喬姨娘拍著羅宜憐的手,“你才是個金貴的命,以後找夫婿不能差了,有你父親在,怎麼也要給你找個進士及第才行。”

羅宜憐微一抿唇,沒有說話。是啊,如今她是二房唯一的小姐了。

剛說到這裏,外麵有人進來稟報道:“姨娘,老爺說太太有孕不便,讓您幫忙操持宴席。府中有貴客來,老爺吩咐了,一切都要最好的。”

“是誰來了?這麼大清早的。”喬姨娘已經穿戴好了,讓丫頭服侍著戴了耳鐺。

來報的下人有些猶豫:“說……似乎是英國公。老爺也被嚇到了,連忙前去迎接了。奴婢看了,外頭站在好些官兵呢!”

英國公?

羅宜憐聽了就道:“我記得上次,英國公的侄女隨著長姐到我們這兒來過,隻不過是個遠方的侄女,卻嬌養得不得了,錦衣玉食的。”

喬姨娘也記起來了,這英國公常年跟著陸都督征戰,如今又統領神機營,做過宣同總兵。在那簪纓世家中也是一等一的。這等人物怎麼會突然上門來?喬姨娘沒有多想,囑咐女兒好好練字,扶著丫頭的手連忙去廚房吩咐了。

羅成章還對宜寧的事耿耿於懷,但經過一夜的思索他已經想好了,就當自己養了個閑人在那裏,隻不過是給口飯吃而已。但在她手上那些老太太留的東西,他是想收回來的。正在思量著,居然有小廝來傳話說英國公魏淩遞了拜帖來訪。

羅成章嚇了一跳,英國公這種人物之罕見,就是他進京一趟親自求見,都未必能求見到人家。如今怎麼會突然上門來?

他忙換了官服,到影壁去迎接。

那馬車上下來一個身材高大,麵容刀鑿斧刻般俊朗的男子,披著灰鼠皮的披風,周身氣度不凡。身後還跟著挎刀的侍衛。

魏淩這些天一直在等,直到昨晚收了一封信。信上未有署名,卻說羅成章差點把羅宜寧趕出府去,並要對外稱暴斃了。後來雖被勸阻,卻也讓她遷居了荒僻之處,似乎是根本不想再見到她。他那女孩兒才十二歲大些,在這府上被姨娘拿捏著,又叫下人忽視著,看到這裏他幾乎暴怒。

他們家沒有女孩兒,因此明珠都當成寶養著。而他真正親生的孩子,卻在羅家挨著這等日子。想起來就覺得哽得慌。既然現在事情已經掩蓋不住了,他還不如現在就去羅家帶她離開。

他的女兒那是什麼尊貴的身份,為什麼要留在這裏受人侮辱。

當年的事他的確有錯,但就算誰都有錯,都不該怪到孩子身上,宜寧是無辜的。她什麼都沒有做錯,卻要承受這樣的懲罰。

羅成章笑容恭敬地道:“不知國公爺要前來,迎接未免倉促了些,還望國公爺不要見怪。”

“自然不見怪。”魏淩淡淡地道,他邊走邊看,隻覺得羅家處處都局促。羅成章領著他進了前廳,低聲叫人去吩咐喬姨娘了,這才坐下來問道:“不知道國公爺這次來有何貴幹?聽聞國公爺如今在禦前行走,比原來更忙了。可是奉了聖上的旨意出來巡按的?”

魏淩端起茶喝了口,他已經解了鬥篷,今日穿了一件右衽圓領袍,腰係玉革帶,上麵雕刻麒麟雲紋,這是親王貴族才能有的服製。他說道:“這次來,卻是要把我失散已久的女孩兒帶回去的。還望羅大人能成全。我那女孩兒留在你們家,的確是要給你們添麻煩的。”

羅成章下意識地就要應是,但又突然意識到魏淩說了什麼,心裏猛地一跳,麵上笑了笑道:“國公爺客氣,隻要您想讓我幫忙,下官是義不容辭的。隻是下官還不知道——您竟然有個女孩兒流落在外,可是在我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