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麵皇帝似乎在與他的幾個兒子說話,本來就聽不大真切,誰知上麵突然傳來一聲:“宣大理寺正趙長寧上前跪見!”
皇帝竟然在叫她!
趙長寧便出了席,上前跪地行大禮請安。她也隻有傳臚那日見過皇上,此時隻感覺一股無形的壓力壓在頭頂,不僅是皇上,還有眾位大臣的凝視,在場大員數不勝數,皇上為何會突然召見一個正六品的小官。
“平身。”皇上叫她起來,上下打量了她幾眼,笑著問,“聽說戶部稅銀貪汙一案,是你找到了證據?”
原來是問辦案的事,長寧立刻恭敬回道:“微臣不敢一人居功,是大理寺與刑部合力之故。”伴君如伴虎,無論什麼時候,對皇上說話還是得謹慎。
“屢破大案,不錯,賞!”皇上說了句,立刻有宮人捧了白銀三百兩,絲綢布匹十匹,以及一些香料上來。
趙長寧又跪謝接過,才退回席間。此刻皇上又去問河北近日鬧饑荒一事了,並沒有把賞她這件事放在心上。但周圍的人看她的目光卻不一樣了。
皇帝身體不大好,說了會兒話就和太子一起去了書房。由於看到他在,官員們都束手束腳的,皇上一走,留大家終於能放鬆喝酒。
席間開始賦詩作樂,長寧是新科探花郎,加上剛得了皇上的賞賜,自然是要被要求做詩的。
長寧推辭不過,喝了口酒,見廳堂外麵草木葳蕤,正是盛夏的好時節,滿池的荷花。
她頓時就笑了,有幾分意思,開口道:“看得金裘鬥酒樽,莫如少年風發意。酒酣未醉挽雕弓,何妨!他日廟堂盡榮華!”
在座的多是將士之流,趙長寧的意氣風發的隨口之作,不講究詞理。他們也聽得熱血沸騰,拍手叫好:“好!趙小友這詩好!再喝兩杯助興,再給咱們來一首!”然後又要給長寧倒酒滿上。
前不遠就是皇子的席位,聽到熱鬧的動靜也回頭看,隻見那探花郎人麵映荷花,青色官服在一大片緋紅色之間,清瘦荏苒,當她為男子的時候,意氣風發,隨口賦詩不在話下。當真是有幾分才學的。
朱明睿感歎:“是比那些酒囊飯袋子強些。”
太子殿下剛送皇上出了書房,就叫趙長寧叫過去說話。趙長寧去的時候,看到他的書房布置得寬敞明亮,方才席間所見那粉雕玉琢的孩子竟然正坐在椅子上讀書,他戴了個金項圈,小腳還夠不著地。旁邊守著他的兩個嬤嬤。
看到趙長寧進來了,孩子問:“你是何人?”
這就是剛才那位五皇子了。趙長寧撩了衣袍,給這孩子下跪行禮,輕柔地道:“五殿下,下官趙長寧。”
朱明謙就下了椅子來,見長寧跪下跟自己一般的高,孩子哦了聲點了頭:“那你平身吧。”
他語氣童稚,卻已經帶著皇家的理所當然了。趙長寧起身,才見朱明熙從裏麵走出來,揉了揉五殿下的腦袋:“明謙,跟嬤嬤去外麵讀書吧,哥哥今天有事。”
五殿下比一般孩子還要乖巧,他乖乖地點頭,蹣跚小步走著出了朱明熙的書房。
朱明熙就轉頭對她說:“……五弟的生母去得早,一直是由我帶著他讀書的,他也跟我最親近。”又問,“我剛才聽到外麵很熱鬧?”
趙長寧回話:“……方才幾位大人叫微臣做詩來著。”趙長寧聽說過這個五殿下是生母早亡,太子就這麼一個弟弟,必然會好生顧著。
她臉色仍然帶著淡紅,應該是喝酒喝多了。
朱明熙嘴角噙著一絲笑意,讓她在自己旁側坐下:“什麼詩?念來我也聽聽。”
趙長寧方才做詞以《定風波》為詞牌,隻作了前半闕。既然太子要聽,就做了下半闕一並說給他聽。朱明熙聽了讚妙,拿了紙筆墨上來:“當初你會試的時候,我就是看你詩寫得極好,力排眾議將你放在了第二。你寫了送我吧,就當是生辰禮了。”
說罷拿了墨錠,要親手給她磨墨。
“殿下,這不可!”趙長寧立刻伸手阻止他。
“有何不可?你隻管寫就是了。”朱明熙輕輕拂開她,細長白皙的手指握住了墨錠,那墨花緩緩綻開,跟著被推勻。殿內鴉雀無聲,趙長寧默默看著他衣袖上的金線四爪金龍緩緩遊動。墨色漸漸深了。
趙長寧提起筆寫,遊龍走鳳躍然紙上,又不失狷秀。太子看著她落筆倜儻,忽然道:“方才我讓二哥與魏頤比武,你是不是覺得過分了?”
長寧筆下不停:“今日是殿下的生辰,殿下高興高興也是應該的。”
“宋大人說,一定要看看二哥的武功,所以我才想出這個辦法。”朱明熙輕歎一聲:“其實二哥從不出頭,凡事忍讓於我,我與他的關係也不錯。但我卻要防備於他。要不是五弟還小,怕也要防備了。”
趙長寧心裏感歎,第一流的人才玩政治啊!忽然想嘲笑自己對太子生出的那份理解。這些人,哪會有一個簡單的,她早該想到了。太子殿下為什麼非要讓朱明熾跟魏頤比武,為什麼要激魏頤去贏。而朱明熾為什麼始終沒出全力,甚至一直到最後,都是有保留的。
這些人不愧是龍子皇孫,天生就是人精,從來沒有別人想的這麼簡單。
“殿下要謀大事,自然要事事考慮周到。大人們為殿下,也是殫精竭慮了。”趙長寧落款於末尾。
“他們是他們,你是你,不必理會。”朱明熙淡淡道,“我把你放在大理寺,而不是詹事府,也因為那裏誰的地盤也不是。這次林拱、羅應然兩人出事,宋大人告訴我到了可以用你的時候了。但我沒有同意,你留著一點赤純之心很好。你做得很好,很聰明,以後……”他輕吐出幾個字,“你繼續這樣就好,才是我心中的純臣,廟堂榮華又算什麼?功在千秋才該是你所求的。”
趙長寧聽到這裏,手中的筆停頓片刻,突然就在朱明熙麵前跪下了。“殿下此言,微臣不敢當!”這話她要是傳了出去,朱明熙就算是太子也會被皇上猜忌!朱明熙沒有絲毫避忌地在她麵前說,分明是已經把她當成了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