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杜高、杜遠一死，趙氏和宋氏兩個女人沒了主意，過慣了殷實富足的生活，而今是要糧沒糧，要錢沒錢，六張嘴眼巴巴等著要吃，左思右想，舉目無親，無計可施。萬般無奈之下，妯娌倆決定賣掉兩家全部土地共計二百畝。可是怎麼賣？賣給誰呢？妯娌倆劃來劃去，決定托鄰居馮春辦理此事。趙氏說：“妹子，女人家少有拋頭露麵的，為今之計，也顧不了許多了，我年歲大，這丟人的事就讓我去吧。”遂抹了臉子來到馮春家，說明了來意，請他看在多年鄰居的份上，念及杜高、杜遠兩個死鬼往日的交情，好歹幫幫這個忙。當晚，馮春回話道：“與馮大老爺說好了，好地歪地一起算，每畝八十文，要行，明天就認地收錢。”趙氏和宋氏兩個女人雖覺馮源心腸太黑了點，但事到如今也隻好如此了。賣地得錢一萬六千文，而糧價已經漲到“斤麵三百多，兩饃一十幾”了，算起來統共隻能買麵五六十斤。如此不出一月，妯娌倆又把賴以存身的院子以四千文的低價賣給了馮源，兩家六口住進了亂石灘東崖下杜家原先圈羊的三孔連通拐窯內，正好與王象一幹賊人居住的拐窯隔澗相望。
王象逃兵役回來，憑著搶來的穀米，繼續與紅朵、杜魁三人廝混在一起，意想不到的是，紅朵懷孕了。王象情知杜魁不中用，紅朵懷的是自己的種，心裏卻是又喜又憂，不是滋味。喜的是我王象在這荒年亂世居然還能留後；憂的是吃食愈益不好打撈，還得供應杜魁大煙泡。杜魁一抽大煙，勁頭上來往死裏作踐紅朵，心理的扭曲使他純粹成了個變態狂。人家是漢子弄老婆，隻要紅朵願意，想咋弄就咋弄，別人也不便幹涉。胡人王象雖說霸占著別人的老婆，時間一長，竟也有了人心，生了情份，心疼紅朵，更心疼紅朵肚子裏他種的那點骨血。於是他心裏暗暗打著點子要除掉杜魁，一來少一張吃飯的口，二來可以保護紅朵，三來可以名正言順、無拘無束地與紅朵做夫妻。
過了幾日，王象悄悄與黑牛、二杆等人商議了對策，計劃付諸行動。中秋節晚上，月輪皎潔如洗，王象弄了二斤柿子酒和幾個穀麵饃，與紅朵杜魁三人同桌吃飯，趁機將杜魁的米湯碗裏放了點巴豆粉。杜魁吃過之後，肚子裏咕嚕咕嚕直翻騰，慌忙跑到馬棚外麵拉肚子。躲在一旁的黑牛等人趁機衝上去，捂嘴的捂嘴，拽繩的拽繩，說話間將杜魁捆綁結實，嘴裏塞了片破棉絮，幾個人扛著杜魁來到了亂石灘拐窯內，王象隨後也趕到了。黑牛囑咐吉蘭躲到對過靠北的窯洞內鑽被窩睡覺，不要出來，然後來到南窯。五個人三下五除二將杜魁放了血，煮在鍋裏。吃飽喝夠之後，黑牛拿了一塊肉給吉蘭吃，王象也揣了一大塊肉又回到紅朵住的馬棚內，騙說道：“好歹是個節氣，節氣就要有節氣的樣子。這不，三蠻他們偷了青龍鎮張家的豬，分了一塊給我，你吃吧，補養身子，好好生下咱們的兒子。”紅朵說：“美得你，生下也是杜家的種！”王象道：“明明是我種下的，杜魁他能行？”“能行不行，生在杜家門裏就是杜家的後人。”紅朵邊說邊撕下塊肉，剛咬了一口道：“誒，杜魁呢？為何這半天不見回來？”王象假意道：“我去看看，興許煙癮犯了窩在哪裏了。”王象出去了一遭，回來說：“怪了，哪裏也不見！”紅朵急忙也出去，四下找了果真沒有，便自言自語道：“這洋煙猴能到哪裏去呢？”王象便道：“隨他哪裏去吧，死就死活就活，沒有他反倒清靜，省得抽了大煙把你往死裏弄。”紅朵本就恨死了杜魁，一見杜魁上身就嚇得渾身發抖，聽王象這麼一說，心想也是，死了也少一個人作踐我。一邊狐疑著一邊與王象摸黑上了炕。
王文在一邊舍粥一邊暗裏協助閻敬銘襄辦賑災事務。家裏的糧食已經施舍一光，無糧可舍了，派去外地借糧的管家也沒有消息，王文在憂心如焚。這時，管家風風火火進了門，告知從外地借來的一千石糧食已經運到。王文在喜出望外，一麵吩咐管家繼續開賑，一麵再次致信給京城同僚好友，求借米糧，以備舍粥之用。當日晚間，王文在忽想起結義兄弟宋子庚，即寫信一封，次日差人送往將軍寨，一是詢問全家生計如何，二是告知宋子庚說，過幾日派人前去，將他一家接到塢堆村度荒。派去的家丁當天下午回來，告訴王文在一個消息，說民間紛紛傳揚縣令楊兵禮貪汙賑災米糧，以他舅舅的名義在縣城開了一家積善米糧店，並授意師爺在稷山與河津交界的一個鎮上開了糧店，抬高糧價，大發國難財。民怨載道，群情激奮，估計有可能爆發大規模災民暴亂事件。王文在大驚，急忙修書一封，派人前往蒲州，緊急報知王炳壇大人。王炳壇看了王文在書信內容，聯想起自己數月前在稷山微服查訪的情況，確信王文在所言不虛，便匆匆來找閻敬銘大人，詳細彙報了楊兵禮貪墨賑災糧的惡劣行徑，閻敬銘著王炳壇即日起程，帶領一隊兵馬前往稷山查處楊兵禮貪墨案，並隨時關注民情，防止民變，切莫釀成重大事件。
光緒三年重陽節，依然豔陽高照，赤地千裏。這天一大早，饑餓難耐的災民們包圍了縣衙。他們聽得說皇上發的賑災糧是見人頭一鬥，實際上隻發了五升。他們不知道其實遠不止一鬥，從京師到縣衙各級官員隻要能沾上手的，無不是“水打門前過，先舀兩馬勺”，官員豪奪巧取，匪寇暗搶明奪，好比一碗稠粥，及至舀到災民碗裏，就隻剩清湯寡水了。災民們個個手裏舉著碗，長跪縣衙門口，喊著“要吃飯，要飯吃，要吃飯，要飯吃！”縣太爺楊兵禮嚇得龜縮在縣衙後堂內，大氣不敢出，嚴令手下緊閉四門，加強防守，不許放一人進來。又派捕頭劉明秘密出城，十萬火急向絳州衙門搬請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