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將軍寨的十字街頭大槐樹下人山人海,饑餓的災民們爭先恐後地前來領取皇糧。這時,在馮家大院的正堂裏,馮源與縣衙師爺正在密談分糧的辦法。經過一番計算,兩人相視哈哈大笑:“就這麼定!”然後,師爺走出馮家大院,站在十字街口那塊大青石上宣讀賑災文書,免不了“皇恩浩蕩,哀矜下民”之類的老調,然後三甲鄉地拿出戶口簿子開始高調喊叫,點人頭發放,大口人均一鬥半,小口人均八升,粗細糧各半。一時間分發完畢。村民們情知這是杯水車薪,糊不了幾天口,還是跪謝皇恩,歡天喜地回家去了。雖然小道消息紛紛傳說賑災錢糧的實際數目遠不止這些,但畢竟是小道消息,災民們誰也不敢提出異議。剩餘糧食連同官府一幹人馬,馮源一並招呼進了自己家門。
賑災糧發放完畢,楊兵禮呈文上報絳州衙門,詳細稟報了發放賑災米糧的情況,其中不免文過飾非,故意掩蓋了真實情況,謊報了一組數據,道是按照巡撫衙門的要求,按人頭大口二鬥、小口一鬥,共計發放四萬二千擔,並誇大其詞,言災民如何得救,如何感恩戴德,總之經過救濟後一片歌舞升平。絳州衙門據此上報河東道,河東道再依次上報巡撫衙門,曾國荃仔細對比各州縣放糧情況,覺得隻有稷山縣幹得漂亮,遂下發文書給予楊兵禮以嘉獎。
半月後,稷山縣城新開了一家積善米糧店。店主人是來自蘭州的賈慈善,正是楊兵禮的親舅舅。值此糧荒之際,積善米糧店囤積居奇,故意抬高糧價,及至到了光緒四年春,一鬥小麥價格竟然漲到三十二兩白銀!糧食的來源一是來自楊兵禮貪汙的近兩萬石糧食,一是楊兵禮憑借縣衙的權力,壟斷了全縣漕運碼頭,從外地發來的米糧隻要不是官府經手,一律都得賣給積善米糧店。與此同時,縣衙的師爺也上行下效,依葫蘆畫瓢,在稷山與河津交界的一個小鎮上開設了一家臨河糧店。
光緒三年夏糧絕收,日頭爺日日瞪著那隻賊圓的獨眼,天地龜裂,無法下種,眼看著秋糧無望,官府發放的那點賑災糧勉強維持了不到一月的吃喝用度,越是吃喝不好,肚子裏油水就越少,人的飯量就越是大,像張列娃父子倆一頓飯就得吃十個菜窩窩,哪裏能吃飽?窮人們隻好結伴攜家帶口外出逃荒。一時間,除南北巷和東西街以外,村子四方茅舍空空,寂寥凋敝,十戶中五六戶沒有了人煙。有的往陝西、有的往河南,臨走前,人們抓一把故鄉的黃土,對著祖先的牌位泣血致祭,懷著無限的眷戀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世代居住的土屋。他們淚眼迷離——此去,何時還能回到家鄉?也許病死野外,也許餓斃荒郊,也許埋骨他鄉——當然,他們堅信著那句“人挪活,樹挪死”的古訓,盼望著在異鄉他方能夠苟延活命,甚至飛黃騰達,將來衣錦還鄉。一千幾百人的村子,一時間流走了二三百口,挎籃的、挑擔的、抱袱的、提罐的,兵分幾路,雖說東倒西歪,倒也浩浩蕩蕩。
這天晚上,捕頭劉明來到了王象居住的拐窯,兩人密謀一番後劉明匆匆離去。
不幾日,四方傳來了令人揪心的壞消息。西行逃荒的一路越走隊伍越長,不斷有人中途加入,來到黃河岸邊放馬灘,竄出一夥強人,閃刀掄棒,打死打傷多人不說,將所有難民的行囊洗劫一空。村裏出去的三十多人,隻有十幾個跑了回來,僥幸逃得活命。往東去的一路,沒等到了古侯驛一帶,也遭了同樣的厄運。往南去的一路,當晚在汾河灘就有人打劫,幸虧其中有幾個會拳腳的,打跑了邀道賊人,加之婦孺老人躲進了蘆葦蕩,才險險得以保全。一時間,到處傳說著攔路搶劫的流言。官府也四處張貼文告,言近日盜賊橫行,鄉民外出務必結伴而行,夜晚及早關門落鎖,加緊防範。縣太爺楊兵禮嚴令劉明限期破案。這三起案子是劉明一手策劃,聯絡了周圍六夥賊人同時行動,他在其中得了許多好處,因此,對案子他是心知肚明,自是不肯緝拿真凶,帶了一班捕快,外出五六日,抓了幾個流民,屈打成招,將案卷上報,不待批文下來,幾個流民盡皆死在獄中。縣太爺楊兵禮遂令將其梟首示眾,張貼告示,稍安民心。案子糊裏糊塗,草草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