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是青龍鎮的集會日，王象帶了三蠻、二杆、胡強一同來到集上。稀稀落落的人流中，賣吃食的地攤隻七八家。王象過去一問，小米一斤二百錢，玉米麵一斤一百八十錢，二麵饃一個二十五錢，豆腐渣一斤十個錢，野菜類一斤十個錢，豬肉一斤四百錢。有個老者要買饃，攤主先要錢後給饃，並告訴老者：“捏緊，當心有人搶！”老者還沒有反應過來，冷不防一旁鑽出個叫花子，一把奪了饃就吃開了。老者一邊搶奪一邊用手裏的拐杖使勁敲打叫花子，叫花子也不反抗，一手捂著頭臉，一手飛快地將饃往嘴裏塞，待到老者將饃搶回來，已然隻剩了少半個。哥幾個一邊打問價格一邊嘴裏哩哩拉拉地罵：“娘的屌，誰能吃得起！”待到問了一圈再轉回來，有的攤已經賣光了，沒賣光的價格又漲了一大截。情急中，王象哥幾個來到攤位前，要了兩斤碎牛肉，五個二麵饃，圪蹴在地上吃了起來。吃罷將嘴一抹轉身就走，攤主急叫：“哎，還沒付錢呢。”王象一扭驢頭，反手一巴掌，“要甚錢，要命哩你是！”幾個人一擁而上，打的打，搶的搶，把個雜食攤搶得一精二光，然後撒開腳丫子逃之夭夭。脫離現場後，王象才發現胳臂上被人用刀砍了條口子，鮮血直流。
將軍寨十字街口的大槐樹下，東倒西歪地坐著一幫衣衫不整的窮漢，個個麵色青黑，精瘦羸弱，無精打采，一個個斜躺豎臥在涼蔭下，緘口不言，隻有眼珠子偶爾轉動，表明那是些活人。王象也夾雜在其中，這幾日他弄不到吃的，加之挨了一刀，失魂落魄地長展展睡在觀音廟前一塊長條青石板上。
馮源家八歲的小兒子馮紅乾手裏舉著一小牙綠豆糕，也混在十字街口大槐樹下邊吃邊玩。旁邊圍了四五個光屁股蛋子的毛猴娃子，眼巴巴盯著那塊綠豆糕。馮紅乾吃一口，耀晃一下：“想吃？想死你們！”這些娃子嘴裏就咽一口涎水。其中一個大點的小子，冷不防將馮紅乾的手摑了一下，綠豆糕“叭嘰”掉到地上，沾滿了汙物，那小子“哇”一聲哭了起來。待老馮源聞聲趕出來時，幾個猴娃子趁機搶起糕，發一聲喊，一溜煙竄逃得無影無蹤了。恰巧這時有人說：“聽說青龍鎮大財東張家前幾天一夜之間幾倉庫糧食全叫人搶光了，也不知是真是假。”馮源一聽，倒吸一口涼氣，心想那可是自己的嶽丈家呀！雖說嶽父母已不在人世，妻子一去蘭州十八年不回，可畢竟是親戚呀！不過，在這幫窮鬼麵前還得有點顏色。這樣想著，他兩手拽住緞做的短褂忽扇了幾下道：“扯*蛋，難道沒有王法了！莫非你們想嚇唬我不成？”眾人一聽也不接茬，“轟”一聲全散了。隻有王象睡在青石板上一動沒動，倒不是單為他壓跟不怕馮源老兒，是他看見了遠遠跑過來的黑牛。
等到黑牛過來，王象坐起身道：“馮老爺，你是一村之主，你看我們都揭不開鍋了，快餓死了，把你家的粗糧借幾顆救救緊？”馮源麵對這兩個惹不起的茬兒，滿麵堆笑道：“二位兄弟，誰餓死我都不能把你們餓死。你立馬敲鑼到村裏通知一圈，就說縣太爺派人後天到咱村賑災放糧，按人頭分，錯過不補，完了多分你一份就是了。”“真的？”“那還有假，縣衙的文書已經到了。”王象一聽“日蹦”跳起來，與黑牛一道敲鑼吆喝去了。
前幾天，縣太爺楊兵禮正在縣衙後堂與師爺議事。聞近來各處不斷有攔路搶劫事件發生，不斷有大戶錢糧被搶的呈報，派出的捕快多日沒有消息，正不知如何是好。眼見得這場饑荒曠日持久，天天有饑民倒斃街頭，世道豈有不亂之理？為以防萬一，要加強官倉值守，必得將心腹委以重任，增派兵丁，晝夜輪班看護，須臾不可疏忽。遂派師爺悄悄辦理此事，吩咐千萬不可張揚。師爺走後，楊兵禮又叫來捕頭劉明，詢問青龍鎮財主張祿齊家被搶一案的探查情況，殊不知劉明正是這起案子的主謀，他明裏是捕頭，暗中與各村的賊人勾結，做下了許多傷天害理的勾當。聽縣太爺問起此事，劉明故作為難地稟報：“目前四路人馬都沒有消息，外界紛紛傳揚說是從西北來了一夥江洋大盜，搶劫殺人無惡不作，說不定是這夥人幹的。”正說著話，門子來報：“州裏文書到。”縣令遂打發了捕頭，展書來讀。原來，山西巡撫曾國荃親自押解救災糧前來蒲、解、絳三州賑災，駐紮蒲州，現已由州衙增派兵丁護送糧食啟程前往縣衙，預計未時即到，亟請提前接應，以備萬無一失。楊兵禮即刻率縣衙執事及衙役一幹人等，前往迎接。日將黃昏時，賑災糧一袋袋搬進縣衙糧倉後，一數，整整少了兩千石！楊兵禮情知國運日下，皇糧一路從京師運來，水過滲渠，雁過拔毛，臨到災發地就所剩無幾了。夜間，楊兵禮在書房內拿出算盤算了起來：捐納糧加上皇糧總共六萬擔，按照二十歲以上為大口、二十歲以下為小口，大口每人二鬥、小口每人一鬥發放，有四萬二千石就夠了，其餘的就……他得意地笑了起來。次日，楊兵禮派人四處張貼告示，曉諭全縣父老，說縣衙將在近日開倉放糧，望各村三甲鄉地早作準備，核準本村人數，將富戶和特貧戶劃分開來，區別對待。要求各村要在特貧戶門前用石灰撒上白灰線，或者做上其他標記，放糧時將給予特別照顧。並嚴令各村做好防範，嚴防搶糧事件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