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餘年前,一度盜墓賊異常活躍,某天夜裏,忽聽村外點將台方向有沉悶的爆炸聲,村外的住戶立即將此消息傳遍村莊,一時間,群眾打著手電筒,掄著棍棒蜂擁而來——據說李牧死後葬於此地,不知是真是假。但將軍寨的百姓寧願相信這是真的,他們祖祖輩輩虔誠地為這位建立了赫赫戰功的軍神守護著身後的安寧。盜墓賊們見勢不妙,一溜煙逃之夭夭,然而,點將台上卻留下了一個爆破過的土坑。村民們在填埋土坑時,曾探了探底子,下麵居然真的是一塊巨大的青石板!不過,自那之後,再沒有盜墓賊侵淩、騷擾過李牧點將台這塊承載了曆史之重的神聖黃土!
根據玉帝廟中碑記,村裏李姓者頗多,傳為李牧的後人,這是在古代。當今的將軍寨裏李姓者並不多,而是異姓雜居,來自山南海北的人各*方言。筆者由此猜測,該村並非由原始部落演變而來。作為兵家必爭之地,屯兵必有建設,如墾田、打井、建房,還有黃土高原上最常見的居所———土窯洞等。戰爭之後,逃荒逃難的人們、流離失所的人們、傷殘的士兵以及士兵的家屬們憑借這些現成的設施居住下來,逐漸形成一個村落。
將軍寨位於馬首山下馬壁峪口,北高南低,梯次下降。村西是一條青石大澗,澗中一律是青色鵝卵石,那是長期流水衝刷的結果。據傳這條大澗曾是一條清水流溢的小河,後來不知何故逐漸幹涸,至今已經荒蕪了七千餘年,但這一傳說沒有史料可考。村東是一條淺彎小溝,北半段叫做官莊溝,南半段叫做小杜溝。民間劃分領土的界限有一條沿用千百年的陳規,叫做“渠(溝)到中心堰到跟”,因之,這條溝就以中心線為界,以西屬將軍寨所有,以東屬相鄰的馬首官莊和小杜村所有。將軍寨與馬首官莊都位於馬壁峪口,田地相連,隔溝相望,卻老死不相往來。據筆者考證,相隔僅兩華裏的這兩個村子,近一百年來沒有結過姻親,這其中的原委容後詳述。
將軍寨有良田七千八百畝,土質肥沃,自古以來就是方圓百裏有名的“糧囤”。此處西去黃河不足百裏,南至汾河僅三十餘裏,但這兩條河流在過去千百年來的曆史演變中都不能為之用,隻有在近年來才有部分土地能夠得到引黃渠的灌溉。倒是正北麵的馬首山成為村裏的福祉。每到夏秋季節,暴雨一下,馬首山上山洪爆發,卷著滿山的牛羊糞和腐殖質,順著馬壁峪滾滾濤濤,傾瀉而下,一夜之間,村裏七千八百畝土地灌得溝滿渠溢。這一灌不得了,連續三年的好收成就十拿九穩了。來年那麥穗竟能長到大拇指一般粗,玉茭子也不用精心間苗,三棵兩棵一窩,個個都長雙穗。那年月,村裏的男婦老幼個個眉飛色舞,喜笑顏開。
此地民間流傳著一個關於吃飯的笑話,說有個小夥子從外地回家,回到離自家村子還有二十幾裏的地方天黑了,小夥子的姨姨家正好在附近村子裏,小夥子就抹黑進了姨姨的家門。姨姨一見外甥進了門,少不得問吃問喝:“三兒,這麼天黑了吃飯了沒有?”三兒肚子餓得咕咕叫,正要開口說沒吃哩,不想姨姨的嘴兒像刀子一樣快:“這娃,吃了沒吃,咋就不說話哩!”三兒張口呐呐地:“還,還……”一句話說不出來,姨姨又開了腔:“這娃,吃了就吃了,沒吃就沒吃呣,一句話都說不利索。小時候還口齒伶俐的,咋就越大了越變了樣了哩!”三兒姨夫看不過眼就說:“娃一路步行回來,半路地兒又沒有飯店,娃在哪裏吃了!”姨姨接口道:“看你姨夫說的,自家娃麼,到了他姨姨家,難道還見外不成?吃了就吃了,沒吃就沒吃呣!”三兒明白了姨姨的意思,就利利索索說道:“吃了,吃了。”手裏拿著麵瓢裝作要做飯的姨姨馬上就笑開了口:“這不對了,吃了就吃了,沒吃姨姨就給你做。”這樣的姨姨也真是少見的薄氣。
曾有人考究過中國人千百年來的一種習慣:見麵的客套話就是問:“吃了?”有許多具體的行為體現這種問話的內涵,譬如:逢年過節串親戚,現在的人是帶各種各樣的禮品,過去一律是拿著精心製作的各種饃,有棗花、有棗糕等;清明上墳也給老祖先帶上各種麵捏的走獸饃,如兔頭、豬頭、花籃等;喪葬事獻的是食盒,祝壽獻的是壽桃等。這種習慣是過去千百年來靠天吃飯的歲月裏,人們的溫飽常常得不到保障而留下的烙印。“到能吃飽飯的地方去”,這大約是過去中國人最本能的追求。因之,那時候,鄰村的長辮子大姑娘擠破了頭皮要嫁給將軍寨的小夥們。就是這樣的一個村子,後來的曆史上竟插入了一段令人刻骨銘心的記載。現今的老人們還約略會道出幾句先人們流傳下來的殘缺不全的順口溜,後來我多方搜集,那順口溜居然是一篇長達三百七十八句的《山西米糧歌》——光緒年天大旱滿地冒煙連五茬難下種顆粒不見糠麩皮榆柿葉還算好飯啃幹屎嚼幹泥實難下咽暗偷盜明搶奪世風大亂人吃人犬吃犬實實可憐父吃子子吃父親情不念母吃女女吃母骨肉相殘十八九大姑娘不值一串或三房或四房奴都情願............一九九九年,將軍寨在原三官廟舊址上建起了新校舍,師生們在整修校園時,挖出了一塊一米見方的石碑。筆者生於將軍寨,長於將軍寨,雖然多年來打工在外,但對這塊故土上發生的每一宗事情都十分關心。我喊了幾個童年的夥伴,一起把石碑抬起來放到一個妥善的地方,親自動手將碑麵洗刷幹淨,那上麵竟有一篇九百字左右的絕妙碑文,題為《幸過凶荒警人記》,落款時間為大清光緒四年,作者是邑庠生員宋子庚。我把那碑文拓片帶回租住屋,晚上在燈下細細琢磨。原來,那上麵竟詳細記述了人們傳說中的那場丁醜大饑荒的前後經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