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話。
樂信說些汴京的風物,說些附近的秀麗景色,刑安回一些宮中的趣事。
白首如新,傾蓋如故,竟似相識了許久的友人那般投契。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在一段平等的關係中的愉快。
後來,逢休沐之時,他必約樂信遊山玩水。
樂信向來甚少進宮,但每次亦不忘給刑安帶些東市詹興記的綠豆餅。
到樂鬆襲爵之時,也是他引路。
那日,樂鬆交給他一盒綠豆餅,道:“爹爹生前曾說,他的刑老弟最愛吃詹興記的綠豆餅,千叮萬囑說,倘若我襲爵之時,閣長還未告老回鄉,定要帶些給您嚐嚐。”
“信哥兒,他……”刑安萬未料到,自己這芝麻綠豆事,樂信竟煞有其事地和繼承人交代。
霎時淚意洶湧:“灑家還曾經想,倘若有天告老出宮,首先便約你爹爹去天清寺吃豆腐花……”
……
西苑的仙客來,開了又謝,謝了又開。
少年弟子深宮老,當年的黃門小內侍,如今已是“刑閣長”了。
想起往事,刑安不由歎氣,常言道好人不長命。安國侯兩任侯爺都死於非命,自己這個不全之人卻仍在營營役役。
正在感歎之際,文德殿已到了,刑安白眉彎彎的,似個壽星公,笑道:“安國侯無需擔憂,官家近來心情不俗。”
樂琳獨自進入殿內,沒有想象中的雕梁畫棟,金碧輝煌,反倒是清逸雅致。
香爐中的檀木香充斥空間,鏤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斑斑點點細碎的陽光,那皇帝正在書案前批著奏折,聽聞有人前來,便抬起頭,看見樂琳,怔了怔,道:“是安國侯?”
樂琳忙按照柴玨教她的規矩,跪叩曰:“參見官家。”
“平身吧。”
樂琳起來,趁機快速打量他——大約三十五六的年紀,眉眼間和柴玨有點像,卻又不太像——柴玨是比較明顯雙眼皮的,皇帝卻是內雙眼皮的丹鳳眼,輪廓大概有五六成相似。
她總覺得他的樣子好熟悉,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又說不上來。
對方也在細細端詳樂琳,刑安所言不虛,官家看來確實心情不錯,對樂琳笑道:“你與你爹爹容貌十分肖似。”
樂琳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回,該謝恩嗎?但兒子像父親有什麼好謝恩的?
官家見“他”不言語,也不怪罪,放下奏折,踱步到窗前,望向窗外禦花園,似是陷入回憶,又似在沉思,許久,方道:“朕與你爹爹曾於官學同窗,年少時還曾去過你們侯府。”
“微臣榮幸之至。”樂琳拱手回道,心想,這般對答應該是沒有錯了吧。
官家恍若未聞,自顧自說:“你爹爹才思敏捷,可惜,誌不在廟堂。”
又問:“你姑姑還好嗎?”
“啊?”樂琳未料到他問這麼一句,支吾道:“挺……挺好的。”
“你姑丈也是青年才俊,想來待她應是不錯的。”
姑姑、姑丈什麼的,樂琳不要說見過,甚至都沒有聽石氏提起過,隻得順勢答:“琴瑟和諧,羨煞旁人。”
官家卻不語,背對著樂琳,也看不出是什麼表情,半晌,才說:“朕還要批奏折,你退下吧。”
啊?她擔憂了整晚上的麵聖,就這麼結束了?電視裏演的皇帝一般不是還要囑咐幾句什麼“要忠君報國”啊之類的嗎?
不過,皇帝開了口,自己也樂得告辭,便跪道:“謝官家,微臣告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