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
這聲音,渾厚,平靜,將碧兒從恍惚的憤懣中拉了回來。她失神的雙眼緩緩的移動,尋找著那聲音的來處。
“母親。”
姬凱恒,朝前走了幾步。淑妃立在那高台之上,本來能夠平視的視角,此刻不得不低頭才能瞧見自己的兒子。姬凱辰仰這頭,道。
“碧兒沒有勸解主子,確實有錯,可若不是她一路奔波逃命,回來報信於我,恐怕兒臣也不能迎菁兒與凱辰回宮了。”
頓了頓,姬凱恒用一種恭順柔和的聲音,道:“母親,所謂忠仆難得,不若放了碧兒一條生路,免得傷了忠心服侍的人。母親寬大溫柔,也對這些宮女太監們,現一現您的慈母之懷,也就讓恒兒也做個勸諫母親的好兒子吧。”
語畢,他抬頭去迎合淑妃探究的目光,平靜的微笑。眼中沒有恐懼,沒有冷漠,沒有詭計,也沒有距離。隻是滿滿的笑意和期望。
淑妃心中一動,竟有了刹那的失神。那眼神許久沒有出現在這對母子之間。這是隻有孩子才會對母親顯現的,閃閃的,渴望從母親這裏滿足願望的,滿懷著希望的神情。
淑妃淩厲的眼神無力的緩和下來,癡癡的看著兒子英俊的麵龐。
無論姬凱恒這一刻是真是假,卻是淑妃期盼已久的畫麵。她看了看碧兒,似乎也沒有剛才那般令她惡心生厭。
緩聲道:“恒兒說不殺便不殺,可是犯錯要受罰,才能警醒宮人們不要範同樣的錯誤,恒兒你說是不是。”
“母妃所言極是。”
“那就打100個板子。告誡那些攛掇主子犯錯的奴才們,不可再行此舉。”
宮人聽了,就匆匆將碧兒拉了出去。
碧兒還是楞楞的,心裏卻清明。她知道她不必死了,不必死了。
三皇子出言,她便不必死了。小姐人不知在哪裏,五皇子帶著他們出宮去。葉梓眉將她置於險境。她隻記得這些。
宮人拖著她,便像拖著一隻死了的小貓小狗一般,從殿門處隱去了。
“你們都退下吧,本宮也乏了。”
經曆了這兩個時辰的波折,淑妃隻覺得身子裏的力氣都被抽走了,春華已逝的麵龐上寫滿了疲憊。
葉梓眉,姬凱恒並姬凱辰三人先告了退。不多時,殿上的人也都退下去了。
空曠的寢殿裏隻剩淑妃與文竹兩個人,光滑的地麵映出了淑妃憔悴而頹然的麵龐,她盯著地上自己的影子定定的看了多時。不知在想些什麼。
“文竹,你說,皇上可是還在怪我嗎。”淑妃的聲音清清冷冷的在宮室中回蕩。
“當年的事已是定論,死人是不會說話的。隻是苦了娘娘一人。可是皇上許了娘娘主理後宮事宜,便也是知那事有蹊蹺。娘娘也不必過分為此事憂慮,好在三皇子到底是長大了,您才是有後福的。”文竹跟了淑妃大半輩子,看多了她人前的光輝,背後的辛苦,一場主仆勝似親眷。此刻見她疲憊不堪,哪裏有不心疼的。
淑妃的神色黯淡了下去。頓了一會,眼珠一轉,眼中迸出些小小的火花兒來。麵上淒然的扯出了一個笑來。
“文竹,今天恒兒看我的眼神真是像極了他小的時候。他小時候每次求我應允他少做功課能出去玩的時候,就是這個眼神。”話到尾句,聲音就已經壓抑的走了音。艱澀而又沙啞。
一滴淚水,滴答。
輕輕的打濕了風藻宮中冰冷光滑的地麵。風藻宮的燈火昏昏黃黃,淑妃的眼中影影綽綽的似乎出現了好多的身影。她輕輕的歪著頭,認真的去聽。雙眼瞪的大大的,飽含淚珠的眼中滿是欣喜,似乎看見了什麼令她幸福的東西。
文竹瞧著,心都痛了,無力的張著嘴,想要說些什麼來安慰主子,又怕打擾了她眼前的美夢。鼻子一酸,淚珠就咕嚕嚕的,爭先恐後的從眼中跑了出來。
“哈哈,父皇,快來捉恒兒。”年幼的姬凱恒張開一對稚嫩的臂膀,開心的在地上奔跑著。汗水順著麵頰流下來,濕透了他的中衣。淑妃疼昵的將他捕在懷中,仔細輕柔的為他擦去額角的汗珠,眼睛滿滿的欣慰,笑成了一條縫。
“哎,你這個臭小子,累死朕了。愛妃,快看茶,茶都叫這個小子喝光了。”
皇上追了幾圈也累的氣喘籲籲。幾步就撲過來,同姬凱恒一起摔倒在淑妃的懷裏,三個人就在禦花園的草地上滿身塵土,閉目小憩。
陽光穿過淑妃毛絨絨的發際,閃耀出金黃色的光亮來。姬凱恒跳起來,在淑妃光潔的額頭上重重的吻了一下,又笑著,叫著,跑開去了。
兩滴淚水,滴答。
黑色的理石麵上出現了一攤小小的水跡。
“你這個歹毒的賤人!她與你同樣孕有朕的皇子,你竟敢對她下手。”皇上盛怒之下,一掌將淑妃框倒在地。
“皇上,臣妾沒有,臣妾並沒有。”淑妃哭著拉住皇上的衣袖,瘋狂的搖著頭。好像要把這強加的罪名搖碎。
“你這蛇蠍心腸的女人,簡直不配為人。如此不能容忍,朕與你生不同床,死不同穴。”皇上一腳踹在她胸口,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