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琅抱著箱子, 兩個小廝在前邊舉著火折子, 光微弱, 地上的坑坑窪窪聲照不清楚, 然而眼下不是嫌棄的時候, 誰都沒有抱怨, 亦步亦趨跟著。
金桂銀桂左右攙扶著而寧靜芸, 而夕花和金翹她們知曉自己做錯了事兒,危難之際棄寧靜芸不顧,不用戰戰兢兢小心翼翼防著吳媽媽, 單這件事情上,吳媽媽就能把她們打發了,夕花淚花閃閃, 擔憂, 懼怕,茫然, 各種情緒交織在心頭, 身子忽熱了起來, 老夫人把她們送給寧靜芸, 除了給黃氏和寧靜芸添堵, 想讓她們各憑本事爬到自己想要的位子, 夕月在欽州犯了大錯,被吳媽媽發賣了,走的時候聲淚俱下, 她不想走到夕月的地步, 緊跟著金桂,顫抖的伸出手,“金桂,你扶六小姐吧,奴婢照顧五小姐。”
金桂娥眉緊緊擰著,聞言,讓出了位子,寧靜芸渾身使不上勁,昏暗的光影中,一張臉毫無生氣,唯獨懷裏捂著個盒子,金桂心裏覺得不對勁,鬆開寧靜芸的衣袖,掉頭走向和寧成昭並肩而行的寧櫻,湊到寧櫻耳朵邊小聲道,“小姐,奴婢瞧著五小姐不太好,怕是受傷了。”
寧櫻皺眉,黃氏從莊子上挑了二十個隨行的小廝,寧成昭自己帶了兩個,寧成昭正欽點人數,商量對策,聽了金桂的話,寧櫻喊著寧成昭,指了指前邊的寧靜芸,的確,被吳琅扛著出來後,寧靜芸哼了兩聲,眼下卻安靜了,這種安靜,透著怪異。
寧成昭朝小廝擺手,少了五人,怕是埋在裏邊了,他吩咐道,“跟緊別走丟了。”
話完,大步走向前邊的寧靜芸,寧櫻吩咐小廝停下來,拿過火折子,一照寧靜芸,才發現她咬著唇,嘴唇被她咬出了血絲來,雙目緊閉著,臉色發青,像是失了神誌,寧櫻臉色微變,示意金桂放下寧靜芸,地上的青石磚凹凸不平,寧靜芸的月白色乳煙緞攢珠繡鞋掃過低窪處渾濁的雨水,已是泥濘不堪,月白色的裙擺糊了一層泥,寧櫻以為她冷著了,褪下身上的褙子搭在她身上,聲音有輕微顫抖,“姐姐,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她累了一天,回屋後並未急著洗漱,身上的衣衫是清晨出門聞媽媽叮囑她穿在身上的。
寧靜芸咬著牙,白皙的牙齒被血染紅,寧櫻大驚,抬頭問寧成昭拿主意,才發現寧成昭臉色煞白,瞳孔急劇收縮著,像是透過寧靜芸想起了什麼。
“六妹妹,五妹妹怕是傷著了。”黑暗中響起兩聲噗通聲,她卻隻來得及救下一人,抱在手裏就知道他接錯了人,那時候他腦子一團亂,隻想著接住人早點跑出去,沒有耽擱,寧靜芸,怕是跳下樓的時候傷著了。
冷風吹來,火折子的光滅了,寧成昭來不及多做解釋,讓小廝擦亮火折子,他蹲下身背起寧靜芸,焦急道,“待會再和五妹妹細說,去了縣衙,立即找找個大夫給六妹妹瞧瞧,快。”
他不喜歡寧靜芸,但不想讓她死。
路不好走,不遠的路,幾人許久才到了縣衙,而縣衙成了一片廢墟,廢墟中,隻有西南角的立著兩間屋子,屋簷下,掛著兩盞燈籠,燈籠的光若隱若滅,門口聚集了好些人,語聲嘈雜,寧櫻喊了聲苟誌,並沒有人望過來,繞過廢墟,一行人艱難的到了門口。
“大勝多帶些人,把平日玩得好的漢子全部叫上,務必不能讓城裏的百姓亂了,濤子把庫房的火把拿出來點上,疏導人聚在閑雲橋附近,我稍後就來。”晦暗的光下,苟誌聲音鏗鏘有力,肅穆的五官在暈黃的光下格外高大。
苟誌吩咐完,一眾人各司其職,迅速走了,他這才轉頭,朝寧櫻道,“城裏不安全,我讓人找馬去了,你們先離開,去劍庸關找譚侍郎,待我安置好了再來找你們另做打算。”
他正和管家商量後日成親的事宜,地下一晃的刹那他就察覺到了,來昆州他讀過不少關於昆州的史書典故,昆州地勢特殊,昆州邊界每隔幾十年都會鬧地龍翻身的事兒,昆州年紀稍長的老人都經曆過,他沒想到,地龍翻身會出現在自己任期內,寧櫻第一聲喊他他就聽到了,隻是,不把事情安排好,一夜之間,昆州城內的百姓群龍無首,趁機不知會鬧出多大的事兒。
譚慎衍在劍庸關他是知道的,不過,縣衙和軍營素來井水不犯河水,他和譚慎衍素無往來。
寧成昭背上的寧靜芸紋絲不動,他害怕道,五妹妹從二樓跳下來受傷了,苟誌,能不能找個大夫給五妹妹看看。”
苟誌眉頭緊皺,時間緊急,他大步上前,讓寧成昭放下寧靜芸,寧靜芸微睜著眼,臉色成了青白色,他臉色微變,常常隨百姓一起下地,累積了不少常識,他蹲下身,顧不得男女有別,手先搭上寧靜芸膝蓋,隻看寧靜芸哼了聲,眼角溢出了淚花,然後大叫了起來,苟誌又按了按她的小腿,寧靜芸沒反應了,他篤定道,“傷著膝蓋骨了,這會大夫不好找,寧大哥,你們先去軍營,軍營有大夫,城裏百姓慌亂,我得先走了。”
看著嬌美如花兒的人如今奄奄一息,苟誌神色動容,拉起寧靜芸的手,信誓旦旦道,“我既願意娶你,不管你什麼樣子,我都不嫌棄。”
遠處的嘈雜聲愈發洪亮,他不能待下去了,起身叫人把馬牽過來,這匹馬通靈性,馬廄其他的馬兒不知所蹤隻剩下這一匹,“我讓人領你們出城,沿著西南方向的官道走,兩個時辰就到了。”
不遠處傳來喊聲,苟誌拱手作揖,叫過身側的小廝,急急忙往前邊走去。
這時,一個青色麻布衫的少年牽著馬兒從黑暗中出來,馬鞍上掛著兩個背簍,麵上裝滿了火把,下麵像是糧食,“大少爺,把五小姐放馬兒上,奴才送你們出城後回來還有事情做。”
寧櫻不敢耽擱,苟誌心懷百姓,她們不能給他添亂,催促寧成昭道,“大哥,把姐姐放馬兒上,我們趕緊出城去吧。”
寧成昭回過神,抱起寧靜芸,欲讓寧櫻也坐上去,寧櫻搖搖頭,“不用了,我們先走吧。”
寧靜芸趴在馬鞍上,哪有她的位子,背簍裏裝著糧食,負重的話,中途出事反而事倍功半,先離開才最重要。
腳下的地時不時晃著,小廝牽著馬走在最前邊,許多房屋都倒塌了,剩下的隻是零零星星少數,眾人心情沉重,沉默不言,可能有光的關係,身後跟來好多百姓,呼吸聲,腳步聲混在一起,驚悚恐怖,聞媽媽扶著寧櫻的手顫抖著,她回眸看了眼,昏暗中,那一雙雙眼黑亮猙獰,她緊張不安道,“小姐,她們會不會撲上來。”
寧櫻回頭,用力的抓著聞媽媽手臂,語氣堅定,“不會的,奶娘別怕。”
前年城牆屹立不倒,守門的官兵站在城門口,臉上有慌亂有害怕,卻堅持守在自己的位子,看著他們,寧櫻忽然安定下來,“奶娘,不會出事的,你看看,守門的官兵還在呢。”
幾人看見小廝,迅速的開了城門,沉重的門打開,迎來的是另一方無止盡的黑暗,無月無星的晚上,隻能感受遠處呼呼而來的風聲,以及隨風晃動的樹影。
“大少爺,奴才還有事先回了,背簍有火把和糧食,足夠到軍營了。”
寧成昭張了張嘴,有些不知所措,他側目看向寧櫻,“六妹妹,我們可以留下。”
小廝聽了這話,不等寧櫻開口,直接拒絕道,“城內情形不明,還請大少爺速速離去。”話完,他退後一步,示意官兵關城門,而身後的百姓瞧見了,著急的往上撲,小廝麵不改色,喊道,“大家莫慌,那是劍庸關韓將軍的親戚,苟大人命我送他們離去,苟大人在閑雲橋等著大家,請大家去閑雲橋,房屋沒了苟大人幫著大家重建,糧食沒了,縣衙有。”
苟誌來昆州後,為百姓做實事,去農田查看水稻,親自下河疏導溝渠,百姓親眼見證了的,聽了這話,躁動的人群漸漸安分下來,又看把守城門的官兵巋然不動,和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故事大相徑庭。
“往後的昆州城,隻許進不準出,大家隨我去閑雲橋,苟大人有話說。”
隔絕的城門後,小廝的聲音如雷貫耳,寧成昭自愧不如,“苟誌,不是一般人。”
換做他,早已六神無主了,苟誌卻應付自如,他轉身看著寧櫻,寧櫻也波瀾不驚,眉目間漾著堅毅,他問道,“六妹妹怕不怕?”
寧櫻心裏自然是怕的,尤其如今安靜下來,心裏的恐懼更甚,但怕有什麼用,怕解決不了任何事,避不開就勇敢麵對,她堅定的搖了搖頭,聲音清脆,“不怕,我們都活著比什麼都強。”
寧成昭點頭,是啊,活著比什麼都強。
經過幾個村子,皆鬧哄哄的,身後又跟來一群人,寧櫻她們人多,倒是不害怕,黑暗中,光亮最是惹人打眼,若跟來的人多了,發生什麼就不知道了,寧櫻想把人昆州城引,苟誌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出安排想必有後招,她猜測得不錯的話,屹立於廢墟中不倒的是縣衙的庫房,苟誌把縣衙糧食都存放在那兒,所以,哪怕她們走了,那兒仍然有人守著。
昆州城的百姓說苟誌是個學富五車的窮知府,能去私塾指導功課,能下地幹活,隻為了討一口飯吃,和之前的知府都不一樣,百姓這才樂意親近他,苟誌,苟誌在百姓心中地位高,臨危不亂,從守城門的官兵就看得出苟誌平日的為官之道。
下邊的人信任苟誌,出了事兒,才沒人倉促逃跑,當官的不亂,百姓心中有主心骨,也亂不起來。
若真能安撫好一州百姓,不用三年,苟誌就能升官了。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多,寧櫻猶豫許久,終究沒有開口把人往昆州引,她不知苟誌儲存了多少糧食,如果糧食不夠,怕會瓦解百姓對他的信任,她把百姓引過去就是給苟誌增添負擔,但不能由他們亦步亦趨的追隨在後邊,否則一旦有人慫恿,他們就會做出搶奪東西的事情來,念及此,她鬆開聞媽媽,朝邊上的寧成昭走了幾步,壓低聲音道,“大哥,你讓小廝辦件事……”
寧成昭會意,停下步伐,和隨行的小廝耳語幾句,於是,小廝依著寧成昭的吩咐跟說書似的說起了劍庸關來了京官,好幾位德高望重的大人,心腸好,出了這等事兒,他們一定會出手相助的。
寧櫻試圖告訴身後的那些人,到了劍庸關會有人做主,有糧食吃,餓不死是他們所求,寧櫻不提韓將軍有她的考量,韓家背後是二皇子,如果軍營肯接濟百姓,傳上去是軍功一件,功勞落到韓家頭上便是幫了二皇子,她不知曉最後誰當了太子,如果是二皇子,她不介意提早讓寧府在二皇子跟前賣個好,但誰贏誰輸沒個定論,比起二皇子,她覺得三皇子機會更大,三皇子是皇後嫡子,占著嫡字,又有承恩侯府和清寧侯府文武相幫,勝算更大,若三皇子最後贏了,寧櫻更不敢和韓家有所牽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