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國忠麵色難掩震驚,聽完老夫人所說,愈發勃然大怒,一把踢開跟前礙眼的凳子,低喝一聲道,“身為一府主母,你竟然做出這等下做事,傳出去,是要老大老二他們也跟著受連累是不是?”
“我當時也是氣急了,正逢竹姨娘和婷姨娘同時懷孕,我就暗示了兩句,沒想竹姨娘膽子大,直接害死了婷姨娘,老爺,我知道錯了。”老夫人想,她告訴寧國忠總比黃氏說強,黃氏語言尖酸刻薄,隻會添油加醋,那時候,寧國忠更氣。
麗菊的手還扶著老夫人,清楚自己聽到了不得了的大事,恨不能此時不在屋裏,盡量低著頭裝作沒聽見的樣子,後宅之中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她想活下去。好在,下一刻,寧國忠就攆她出去,“麗菊出去,她自己做了什麼自己清楚,難怪這些年誦經念佛,原來是自己做了虧心事,夜不能寐。”
麗菊如被大赦似的,顧不得禮儀規矩,鬆開老夫人的手,三步並兩步出了屋子。
寧國忠對老夫人失望極了,她一個堂堂正正的主母,去管兒子後院的事兒,還插手害死了其中一個姨娘和孩子,有辱主母風範。
老夫人身子打顫,倒退兩步跌坐在床上,哭訴道,“婷姨娘死後,我意識到自己錯了,但熊大熊二不是我指使的,老爺莫被人蒙蔽了雙眼。”
這時候,門口的金順稟報,“老爺,刑部來人了,說那等奴才,是送回寧府還是刑部直接處置了?”
寧國忠神色一凜,“直接處置了,告訴刑部的人,二人背主棄義,死不足惜......”
老夫人一臉灰敗,兩人死了,她更是有口莫辯,不由得著急出聲阻攔道,“不能,他們不能死,他們不是受我指使的,他們死了,我不是要白白背下這個黑鍋?”
寧國忠瞪她一眼,完全不給她機會,“金順,去吧,記得說話客氣些,別得罪了刑部的人。”
“是。”金順大概知曉屋裏發生了何事,因著老夫人做下的事情,老爺和內閣輔臣之位擦肩而過,心裏氣憤可想而知。
金順小跑著走向大門,到垂花廳時,速度慢了下來,從懷裏拿出一個錢袋子,放手裏掂了掂,不慌不忙的走向大門,笑容滿麵的和刑部的人道,“我家老爺說清楚了,熊大熊二公報私仇壞了寧府的名聲,一切依著刑部的規矩處置就好,這是我家老爺打賞官爺喝酒的,辛苦跑這一趟了。”
官差接過錢袋子,麵容冷淡,眉目間盡是倨傲,也不道謝,收了錢轉身就走。金順瞧著他騎馬遠去才掉轉頭,望著鶴紅色油漆的牌匾,遺憾不已,如果沒發生這樁事,過不久,牌匾就該鑲層金邊了......
回到刑部大牢,官差換了副麵孔,忐忑不安的遞上手裏的錢袋子,低眉順耳道,“寧老爺回府了,說二人任由刑部處置,這是寧府管家打賞的,侍郎爺......”
黑漆木案桌前,譚慎衍閉目假寐,聞言,睜開眼掃了眼錢袋子,淡淡擺手道,“打賞你的,你收著吧,將兩人拉出去,交給福昌。”
“是。”
熊大熊二發髻淩亂,衣衫不整的被拖出來,嘴角殘存著些許血漬,浸得雙唇血紅,猙獰恐怖。
二人有氣無力的被人拖著,經過時,抬頭掃了眼案桌前邪魅陰狠的男子,隻覺得身子哆嗦不已。
“這世上,沒有我譚慎衍撬不開的嘴,沒有我得不到的答案,寧老夫人利用你們賣命可不管你們死活......”
他聲音低沉,如鐵鞭擊打肉體的聲音,兩人驚恐的低下頭,不敢再與之對視。
“我這人最是心軟,最近煩心事多,手頭不想見血,你們出去後,性子警醒些,聽說你們還有位父親?”譚慎衍的話雲淡風輕,二人卻聽得脊背生涼,雙腿一彎,跪了下去,“謝侍郎爺不殺之恩。”
“倒是個聰明伶俐的,當初怎麼就聽信外人的話走了歪路呢?下去吧。”
官差會意,拖著二人往外邊走。
又坐了會兒,譚慎衍才站起身,撣了撣肩頭的灰塵,慢條斯理跟著走了出去,他一走,大牢的氣氛頓時緩和下來,總算將閻王送走了,獄卒們麵麵相覷,暗暗鬆了口氣。
譚慎衍衣衫已經幹了,細聞,充斥著淡淡的梅花香,是寧櫻馬車上帶的,他麵色軟和了些,坐上車,福昌跟著跳上馬車,隔著簾子回稟道,“兩人送走了,寧府的事兒完成了,少爺可是要回府?”
譚慎衍麵色一沉,眼裏閃過晦暗的光,漸漸,泯滅沉寂,“回吧。”
剛回院子,管家說老侯爺有請,譚慎衍理了理衣衫,大步朝老侯爺住的院子走,問管家府裏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管家支支吾吾的說侯爺夫人也在,譚慎衍一想就明白了,胡氏又鬧事了。
老侯爺早年出生入死,年紀大了落下一身病根,皇上念老侯爺立下汗馬功勞,每個月都會請太醫院的人過來為老侯爺請脈,去年的時候,老侯爺身體每況愈下,太醫們也束手無策,老侯爺還有最多一年的光景,且日日離不開湯藥。
想到此,譚慎衍目光又沉了下來,那件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正屋內,胡氏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極是委屈,她旁邊的譚富堂橫眉冷對,氣急了的模樣,手搭在桌上,麵容冷峻的聽胡氏說著。
“父親,兒媳自認嫁進侯府,待慎衍比親生的還好,慎平都抱怨說不是兒戲肚子裏出來的,可想兒媳待慎衍視如己出,為了他的親事不辭辛苦日日外出應付眾多女眷,為此操碎了心,他年紀不小了,再不定親,旁人還以為我做後母的故意拖著他不許呢,前兩日,兒媳出門就有人暗地重傷兒媳,兒媳當麵不發作,心底卻難受......”哭著,不時拿手帕抹淚,保養得好的臉,因著斷斷續續抽泣梨花帶雨,好不楚楚可憐。
青岩侯譚富堂坐在一側,心疼胡氏的同時,怒氣橫生,想到皇上手裏壓著的折子,氣不打一處來,怒斥道,“他這兩年能耐了,吃裏扒外,是看不起這個青岩侯世子之位了,若他不想要......”
“父親想說什麼,我不要的話是不是可以給二弟?”譚慎衍剛進院子,聽著胡氏的話心裏頭便有數,這個後母視她如眼中釘肉中刺,從小到大暗算過自己許多次,他容忍她不過是看在老侯爺的麵子上,老侯爺年輕時到處奔波,上了年紀便想安享晚年,一團和氣的過日子,否則,哪有她胡氏的今天。
譚慎衍閑庭信步進了屋,眼眸平靜無波,冷硬的臉頰稍微露出些和顏悅色,譚富堂心情愈發不好了,拍桌道,“瞧瞧你成什麼樣子了,說吧,那些人是不是受你指使的?”
這個逆子待胡氏態度一直不善,那些暗中嚼舌根的夫人多半是受了逆子的暗示,譚慎衍在刑部的作為他一清二楚,愈發不把他這個當爹的放在眼裏了。
譚慎衍沉默不言,行至桌前,越過兩人走向老侯爺,麵色一軟,“祖父身體不好,怎不好好養著,理會閑雜人等做什麼?”
老侯爺平日最是疼愛這個孫兒,聽著這話,又氣又笑,胡氏和譚富堂是他爹和後娘,哪就是閑雜人等了?搭著譚慎衍的手臂拍了兩下,語重心長道,“你年紀不小了,待解決的你的婚姻大事,我也能去地下陪你祖母,慎衍啊,你不能叫祖父走的時候留有遺憾啊。”
老侯爺今年近八十了,譚富堂是他老來得子生下的,平日極為溺愛,有了譚慎衍這個孫子後,又將全部心思轉移到孫子身上,兒子原配死後,他便將孫子接到自己膝下養著,原配生的嫡子身份自然比繼室生的高貴,老侯爺對譚慎衍寄予厚望,瞅著這兩年譚慎衍在刑部的作為,老侯爺心下寬慰。
兒子野心勃勃,他擔心會走上歪路,孫子卻是個正直的,往後這個侯府,還得靠孫子撐起來,這也是明知孫子不想說親他不敢逼太緊的原因。
譚慎衍扶著老侯爺往外邊走,眼神若有似無瞥過暗自垂淚的胡氏,低聲道,“祖父,我清楚怎麼做的,您好好活著,待她進屋給您敬茶。”
老侯爺步伐一頓,側目盯著俊顏清朗的孫子,臉上笑開了花,“好好好,你打小就不是個說謊的,祖父記著你這話了。”話完,看向一側掩麵不語的胡氏,皺眉道,“慎衍的事兒你多留個心眼,別什麼不正經的姑娘都往府裏塞,嫁娶乃你情我願的事,要慎衍親口答應,否則別怪我不給你留情麵。”
胡氏管家,許多事他睜隻眼閉隻眼,隻想著維持府裏和諧,他活著的時候一家人安安心心過日子,待他死後,由著他們折騰,這些年,他留了不少人給譚慎衍,兩方交鋒,不知誰輸誰贏呢,他是個性子冷淡的,年輕時身邊伺候的姨娘少,誰知這個兒子卻喜歡聲色犬馬,龍生龍鳳生鳳,到他這倒是反了,好在孫子像自己,讓他欣慰不少。
女色誤人,他比誰都明白這個道理,奈何兒子不懂,孫子呢,又太過將其當回事,好在被掰過來了。
胡氏聽著老侯爺的話,止住了哭泣,討好的笑了笑,“兒媳怎麼說也是看著慎衍長大的,哪會害他,父親放心吧。”
譚慎衍不置一詞,扶著老侯爺回屋休息,擰了巾子替他擦拭布滿皺紋的臉頰,麵容溫和,也隻有在老侯爺跟前,他才會斂去周身戾氣,跟孝順老人的晚輩沒什麼兩樣。
“你父親的事情,你覺得皇上會怎麼判?”他年事已高,不代表他不知曉朝堂發生的事兒,大理寺呈遞上去的折子被皇上壓著遲遲不裁決,該是有其他打算,今年,譚富堂老實多了,不像往年早出晚歸,不知做些什麼。
譚慎衍輕輕撫著老侯爺臉上的褶皺,一本正經道,“皇上公允,又是大理寺呈遞的折子,父親在各府做下的事情是隱瞞不下去了,不管結果如何,都是他罪有......自作自受。”
老侯爺何嚐聽不出譚慎衍罵譚富堂罪有應得,歎息道,“祖父年紀大了,祖父死後,譚家的門楣就隻能靠你了,明日我會進宮向皇上稟明一切,這件事,總該有個出頭的人。”
比起讓譚慎衍背起弑父的名聲,不若他親自動手清理門戶,想了想,他又問譚慎衍道,“你是不是有中意的姑娘了?”
譚慎衍什麼性子他明白,不會說模棱兩可的話,更不會為了寬他的心無中生有拉個姑娘出來,孫子鬆口說親,該是心裏有心儀的姑娘了,他不當著胡氏的麵問,是怕胡氏背後使小動作,好好的親事沒了。
看譚慎衍麵露歡喜,哪怕臉上的表情淡,他還是看不出來了,老侯爺跟著歡喜起來,拉過譚慎衍的手,細細問道,“哪家的姑娘?什麼性子,能入你的眼,必然是個善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