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來,想起來,她渾身止不住的發抖,或者,黃氏上輩子的死另有隱情,是她們沒懷疑罷了,想到一團一團的迷霧,她鼻子發酸,喉嚨堵得厲害,眼眶熱得氤氳起了水霧。
譚慎衍看她鼻尖通紅,膝蓋上的手緊握成拳,青筋畢露,他伸出手,輕輕攤開她的手掌,“二人的賣身契在三夫人身上,是生是死不過是三夫人一句話的事,你哭什麼?”知曉熊大熊二的性子,他才不能讓黃氏繼續叫二人做事,掏出懷裏的白色手帕,替她擦了擦濕噠噠的眼角,語氣一柔,“快到了,你上次問我的事兒我打聽清楚了,戶部禮部吏部都有空缺,以寧府今年的處境,戶部吏部是不成了,禮部可以。”
寧櫻吸了吸鼻子,抬起頭,才驚覺兩人離得太近了,身子微微後仰了下,渾身僵硬,輕輕道,“謝謝你。”
寧伯庸想要手握實權,戶部是六部中油水最多的,管著國庫,禮部管著各官員的考核也是香餑餑,寧府高不成低不就,進兩步的確難,禮部也好,禮部尚書為人和氣,不會打壓下邊的官員,且相較其他五部,禮部的事情少,逢年過節的祭祀,宮宴都由禮部管轄,露臉的機會多,對寧伯庸來說,足夠了。
譚慎衍的手還蹲在半空,半晌,慢慢抽了回去,低下頭,神色不明道,“我應該的。”
她在他身邊自卑了那麼多年,無非和背後沒有兄長支持有關,他會給她一個強大的娘家,真正護著她的娘家,而不是利用她的寧府。
冰雪融化,路邊有青綠的草冒出了頭,一派生機盎然,馬車緩緩向前行駛著,不一會兒,後邊傳來細碎的馬蹄聲,一眾身著常服的黑衣男子氣勢恢宏的騎馬追了上來,譚慎衍掀開簾子交代了幾聲,那些人騎著馬又浩浩蕩蕩離開了,寧櫻知曉,他們抓熊大熊二去了。
半個時辰後,馬車停在一處莊子外,門外矗立著兩座威嚴的石獅子,宏偉氣派,她掀開簾子,細雨霏霏,大門緊閉,無端顯出幾分蕭條來。刑部的人已經到了,神色肅殺的圍著門,等著譚慎衍的指示,寧櫻打量著鶴紅色的大門,眼神一片灰暗,老夫人命熊大熊二做下這事兒是想嫁禍給黃氏的吧,可能消息不脛而走,擔心損壞了寧府的名聲,不得不咽下這事兒,由著寧國忠懷疑到懷恩侯府。
她看著譚慎衍舉起手,門口,福昌抬手敲響了門,待門吱呀聲傳來響動,人一窩蜂撞開門衝了進去,速度快,沒有做任何停留,不一會兒,熊大熊二被人押著出來,身上幹淨整潔,發髻高豎,眉目間浩然正氣,看不出絲毫慌亂,寧櫻心口一痛,放下了簾子,她這回才看清,以熊大熊二這通身的氣質,哪是像養在莊子上的小廝,分明是從小跟人認真學過規矩的,她竟然一點都沒看出來。
熊大熊二認出是寧府的馬車,兩人對視一眼,好奇不已,然而,待被人壓著走了,也沒看清馬車裏的是何人,兩人更不知犯了什麼錯,熊二努力的回頭,朝著馬車裏的人道,“不知是哪位主子瞧奴才兄弟二人不順眼想要除之而後快,請讓奴才們死個明白。”熊二有自己的打算,他們明麵是三房的人,實則為老夫人辦事,不管誰,都不敢將他二人如何,隻要看清裏邊的人是誰,兩人好思量對策。
譚慎衍看寧櫻麵色慘白,他沉聲道,“帶走。”語聲落下,見寧櫻緩緩掀開了簾子,臉色白得煞人,聲音微微戰栗著,對著二人的背影道,“熊大熊二,我娘待你們不薄,你們做下的事情她清楚嗎?”
丟下這句,寧櫻慌亂的放下了簾子,腦子裏亂哄哄的,心緒煩躁,熊大熊二幫黃氏辦事,會不會中間抓著黃氏什麼把柄了?念及此,她有些坐不住了,手伸到簾子邊,想掀開再問問,被譚慎衍按住了,“不著急。”
車夫知道的事情少,這會兒看情勢不對,不敢插話,悶聲不言,待馬車裏傳來聲回走的男音,他急忙揮舞著鞭子,調轉馬車頭,慢慢往回。
寧櫻心底難受,她大致明白為何譚慎衍要叫住她了,是想提前告訴她,叫她有個心理準備,她蒼白的笑了笑,“譚侍郎是不是還查到什麼?”
“剩下的事兒你別管了,這件事影響寧老爺前程,對三房來說,算不得壞事。”譚慎衍不知曉熊大熊二便能叫她難受成這樣,她總是這樣,看似心腸硬實則比誰都軟,回去時,兩人一陣沉默,淅淅瀝瀝的小雨入耳,擾人心緒,寧櫻索性拉開簾子,趴在窗欞上,靜靜欣賞著春雨潤萬物的聲響,側顏姣好,鼻子發紅,她無精打采的模樣叫譚慎衍動了動手指,想抱抱她,又極力忍住了,來日方長,她身邊的不順遂,他會一一鏟平。
馬車進了城,譚慎衍讓車夫停下,徑直走了,“你有什麼想問兩人的可以來刑部,不過兩人嘴巴嚴實,怕問不出什麼來。”
有的事情不是他們做的,當然問不出來,然而,人進了刑部,沒有他們不認賬的,譚慎衍身上的衣衫還濕著,迎著雨,闊步走向旁邊衙門,門口的士兵朝他行禮,態度恭順,譚慎衍回眸瞅了眼,繼而抬腳走了進去。
寧櫻怔怔的,吩咐車夫道,“我們回去吧。”
回到寧府,寧國忠去衙門了,府裏沒人,她去梧桐院看黃氏,黃氏和寧靜芸坐在屋裏,各忙各的事情,想到黃氏對熊大熊二的器重,寧櫻覺得心寒,如小時候那般跑上前抱住黃氏,聲音哽咽,“娘。”
黃氏丟下手裏的活兒,反手拉開她,“怎麼了?”
寧櫻眼眶發紅,搖了搖頭,她想了許多,老夫人看不起她和黃氏,想法子除掉她們不是沒有可能,府裏隻有張大夫,被老夫人收買了,中了毒張大夫瞞著不說,誰知道?熊大熊二的事情讓她認定上輩子她和黃氏死有貓膩,和老夫人脫不了關係、
黃氏揉揉她的頭,大女兒冷清不喜人靠近,小女兒是個愛撒嬌的,黃氏拉著她的手,溫煦道,“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晚,是不是遇著什麼事情了?”
金桂將寧櫻和譚慎衍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知曉寧櫻情緒從何而來,寧櫻做事不計後果,性子卻是個善良的,好比五小姐的事兒,她與五小姐不對付,五小姐自降身份做出那等丟人現眼之事,寧櫻完全可以任由寧靜芸順水推舟成全她,叫寧靜芸淪為京城的笑柄,人人唾棄的對象,然而,她選擇告訴黃氏,不想毀了寧靜芸一輩子,想到這,金桂搖了搖頭,從旁抬出一根凳子,扶著寧櫻坐下,緩緩稟告黃氏道,“在路上遇著譚侍郎了,他出城辦點事,下著雨,讓小姐送他一程,誰知,譚侍郎是為了年後府裏丫鬟背剃光頭之事,抓著背後之人了,是熊大熊二,小姐心裏不相信,正難受著呢,太太勸勸吧。”
黃氏身形一顫,臉色漸冷,不確定道,“熊大熊二?他們平日不住在府裏,那件事怎麼可能和他們有關?”當著寧櫻的麵,她沒有說有人栽贓她的事兒,剛回府,她想給寧櫻營造一種闔家其樂融融的現象,不在她跟前說老夫人壞話,寧櫻心思敏感,知曉老夫人不喜歡她,回府第一天就不往榮溪園湊,隨後又問吳媽媽打聽十年前的事兒,對女兒的心思,黃氏看不懂,但不忍她將事情壓在心裏,什麼都自己藏著捂著,清寧侯府之事,黃氏不敢相信,憑寧櫻的手段叫寧靜芸和程雲潤退了親,就是她,絞盡腦汁想了許久才想出一個法子,且不敢保證清寧侯府答不答應,寧櫻算計了月姨娘和寧伯瑾,一擊即中,論心計,黃氏不得不說她厲害。
寧櫻坐在椅子上,耷拉著耳朵,神色悵然,“他們是老夫人的人,約莫是想陷害您吧,誰成想,風聲傳到外邊,禦史台彈劾祖父,祖父懷疑是清寧侯作怪,讓譚侍郎幫忙查,最後,查到了熊大熊二身上,娘用不用去榮溪園問問老夫人?”
黃氏沉吟,看了門口的秋水一眼,秋水會意,轉身走了出去,而屋裏,聽到事情起因經過的寧靜芸一臉難以置信,為老夫人辯駁道,“熊大熊二的賣身契在母親手裏,怎麼會為祖母賣命,除掉了七妹妹,如今又想拿祖母出氣了?”寧靜芸鄙夷的輕哼了聲,擱下手裏的針線,側身,嘲笑的望著寧櫻。
黃氏不愉的蹙了蹙眉,“櫻娘不會胡說,你繼續繡你的嫁衣,這件事有我在,不用你操心。”這一刻,黃氏才知寧靜芸的性子是真的養歪了,比起寧櫻,寧靜芸隻看到利益,不念親情,想到前兩日,寧靜芸問她要嫁妝之事,開口就想拿走自己庫房大半的貴重物品,心不小,黃氏對她有愧疚不假,可是,留下的莊子鋪子收益夠做她的嫁妝了,沒想到,寧靜芸開口要她庫房的東西。
她存過心思分成兩份,寧靜芸和寧櫻一人一半,眼下,隻想全部留給寧櫻,寧靜芸在府裏錦衣玉食,寧櫻打小過得清苦,她對寧靜芸有愧疚,何嚐對寧櫻沒有?想著寧櫻自小養在身邊,寧靜芸沒有體會過親情,遇著事情,多是讓寧櫻讓著,但是再讓下去,寧櫻什麼都沒有,該更難受了。
聽黃氏語氣不好,寧靜芸又哼了聲,收了針線,站起身準備出去,黃氏眼神一凜,她才知,這個女兒再不管教,往後嫁了人,真的是給苟家添麻煩,板著臉嗬斥道,“就在屋裏繡嫁衣,哪兒也不準去,我會讓吳媽媽守著你,你若離開,往後就別想再回來。”
寧靜芸始料未及,睜大眼,不相信黃氏竟敢說出這種話來,回到府裏,黃氏子在她跟前總是小心翼翼的,凡事順著她,如今是知曉她往後沒有反駁她的餘地,懶得維持麵上的慈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