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櫻不可辯駁,薛府作為棲身之地的確無可挑剔,要家世有家世,要身份有身份,且府裏一派和睦。
沒聽寧櫻接話,薛怡以為寧櫻看不上薛府的家世,寧櫻卻擰著眉,一臉恍然,“你說得對,薛府的確是好的,小太醫醫術高明,往後慎之不舒服,不用出門找大夫,在府裏找他就可以了,一舉多得。”
“......”薛怡總覺得話裏不對勁,一時沒法反駁,不過,比起外邊那些濃妝豔抹,趨炎附勢的女子做她的弟妹,她更喜歡寧櫻,歡喜道,“下次他回來我問問他的意思,我爹要是知曉他親事有著落,肯定最開心,昨天還跟我念叨,我嫁了人,小墨怎麼辦,他要照顧成片的藥圃沒有時間浪費在為小墨親事上,你肯嫁過來,省了他好些時間呢。”
這回,換寧櫻無言以對了,她眼中,薛太醫隨和善良,卻不想,不問世事到兒子的親事都不過問。
然而,這畢竟是人生大事,她身為女子,該矜持守禮,何況薛墨的態度很重要,至於寧府,寧國忠巴不得她嫁到薛府來的吧,對他們而言,嫁給怎樣的人不重要,重要的是能為寧府帶來好處,兒孫是傳承香火光宗耀祖的,孫女是換取利益的。
回去時,薛怡態度比平日熱絡許多,送了好些珍珠首飾,寧櫻受之有愧,如實道,“薛姐姐不必如此,小太醫待我好,別因此生分了。”她說的實話,嫁入薛府能達到她許多目的,卻也不是沒有其他選擇,薛墨在她心裏,永遠是朋友。
“你拿著玩吧,每年春天,各府最喜歡辦賞花宴,你回京日子短,多出來走動走動,對了,過幾日我要去南山寺禮佛,你可要一起?”她爹為她娘在南山寺點了一盞長明燈,時常她都會去禮佛,這次除了禮佛,再者就是為薛慶平和薛墨求個平安福,嫁了人,往後回來的日子就少了,心裏不舍,卻也沒法。
寧府眼下一派和諧,她在府裏沒多大的事兒,去南山寺也就一兩日的事情,思忖片刻,應下道,“不知是哪日,我與薛姐姐一道吧。”
和薛怡約定好去南山寺的日子,寧櫻接過薛怡送的禮,告辭回了,走到院門,起初明晃晃的天忽然暗沉下來,馬車駛出臨天街忽然下起雨來,初春的第一場雨,最初綿綿細柔,隨即淅淅瀝瀝漸漸增大,寧櫻挑開竹青色車簾,車壁飛簷上掛著的青綠色流蘇隨風搖曳,末梢滴著雨,一滴兩滴落下,悄然無聲。
金桂在旁邊蹙了蹙眉,小聲提醒道,“小姐把簾子拉上,別被淋濕了。”
雨隨風飄灑,金桂擔心寧櫻身子受了涼,等了會兒不見寧櫻有所行動,她挪到車窗,手搭上簾子,不經意的掃過外邊,看譚慎衍騎著馬從對麵巷子裏出來,高大的身形在瑟瑟春雨中陰冷叫人心生害怕,她側目望著寧櫻,注意到寧櫻盯著飛簷上的流蘇發呆,遲疑了下,道,“譚侍郎在對麵巷子裏,小姐用不用和他打招呼?”
寧櫻出門多會遇著譚侍郎,或他從刑部衙門回府,或準備出去,又或者在街上辦差,不怪寧伯瑾叫她問譚慎衍官職之事,仔細想起來,這些日子,她與譚慎衍見麵的次數略微頻繁了。
不過,每次譚慎衍和寧櫻說不上三句話便離去了,語氣不冷不熱,金桂卻覺得其中有別的意思,因而才提醒寧櫻譚慎衍在外邊。
寧櫻拉著簾子的手一鬆,透過簾子落下的縫隙見著從巷子走出來的譚慎衍,她心思複雜,“不用了,譚侍郎有事情做,我們別打擾他。”譚侍郎身為刑部侍郎,手裏頭事情多,外人聊起譚慎衍,多說他的升官進爵是踩著別人的屍體上過去的,手底下死的冤魂不計其數,她心裏明白,譚慎衍不會冤枉一個好人,落在他手裏的人都是罪有應得,其中包括他自己的父親,青岩侯。
算著年頭,再有兩年,青岩侯便會被譚慎衍推入風口浪尖,青岩侯差點滿門被抄,禦史台急切的想要除去譚慎衍,聯名上書彈劾譚慎衍為人暴戾手段殘忍,陷害忠良,皇上非但沒有怪罪譚慎衍,反而誇他有功,正逢刑部尚書告老還鄉,譚慎衍如願以償坐上了那個位子,青岩侯府升為一等侯爵,有皇上公然包庇,譚慎衍風頭勢不可擋,往後,京中貪官汙吏被拉下馬,刑部名聲大噪,內閣也頗為忌憚。
內閣管理六部,刑部也在其中,譚慎衍誰的麵子都不給,禦史台彈劾,皇上睜隻眼閉隻眼,久之就知,禦史台不敢將譚慎衍得罪狠了,隻得將心思轉移到別處,譚慎衍我行我素,平日做事叫人抓不到把柄,他是真的為朝廷辦事,他身上的榮譽是他該得的,想著這個,轉過身坐好,不想打擾譚慎衍。
這時候,外邊傳來譚慎衍的聲音,寧櫻蹙了蹙眉,掀開了簾子,雨勢漸大,雨順著他臉頰流下,深邃的五官愈顯冷硬,寧櫻不由得目光一軟,“譚侍郎不急著回家?”
“手裏事情沒有辦完,可否借六小姐的車子一用?”他眉目英挺,語聲無悲無喜雨愈發大了,他直直的盯著自己,寧櫻呼吸一滯,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猶豫間,車簾被掀開,一身墨色暗紋的身形坐了下來,眼前一暗,寬敞的馬車,頓時有些擁擠了,金桂坐在邊上小梔子上,眼觀鼻鼻觀心。
平日她與寧櫻出府,兩人共乘一輛馬車,這會兒她想避開也沒法子,隻有盡量低著頭,不打擾二人。
寧櫻沒有想那麼多,從暗格中拿出一張巾子,掀開簾子,看了眼外邊牽著馬的福昌,輕輕問道,“不知譚侍郎要去哪兒?”
“寧府下人被剃頭一事事關重大,寧老爺懷疑是朝廷上的政敵所為,托我細細打探,今日得到那人的消息,躲在京郊的一處莊子裏,我讓福昌去刑部叫人,我先去看看情況。”譚慎衍熟絡的接過巾子擦拭著自己頭發,一邊和寧櫻說話。
寧櫻一詫,不想寧國忠會把事情鬧到刑部,心思一動,想問問是做的,看譚慎衍認真擦著頭發,咽下了到嘴的話。
馬車駛入城外,雨勢不減,譚慎衍掀開簾子,和車夫說了兩句,趕車的車夫是寧府家養的奴才,老夫人得知她去榮溪園特意送的,寧櫻明白老夫人的意思,想讓薛府對寧府有個好印象,透露出她對自己的寵愛,老夫人的心思昭然若揭,她懶得計較,之前是寧靜芸,如今是她,想讓自己為寧府帶來好處罷了。
誰知,譚慎衍自己說了起來,“寧老爺懷疑是懷恩侯老侯爺,懷恩侯和清寧侯走得近,去年寧家提出退親,影響清寧侯府聲譽,清寧侯老夫人睚眥必報容不得人,加之懷恩侯老侯爺今年有意入內閣,某些方麵來說與寧老爺是仇人。”
寧櫻明白他的意思,寧國忠是覺得懷恩侯老侯爺故意借此壞寧府的名聲,拉他下水,自己入內閣,內閣輔臣之位的空缺叫京城好些人都蠢蠢欲動,年前吏部關於考核,給皇上呈遞上一份折子,折子是一份名單,能勝任內閣輔臣的名單,懷恩侯老侯爺和寧國忠皆在名單內,至於還有誰,除了吏部尚書,其他人是不知曉的,而兩人互相知曉對方的名字該是清寧侯的緣故。
“譚侍郎手裏可有眉目了?”
譚慎衍抬起頭,手裏的巾子濕了,他握在手裏,搭在膝蓋上,進來時動作大,有幾滴水撒在她衣衫上,顏色明顯和周圍不同,他壓低聲音道,“寧老爺怕是要失望了,一輩子止步於光祿寺卿。”
寧櫻胸口一震,上輩子,寧國忠如願進了內閣,不過日子不是很久,三年還是四年便被人從那個位子拉了下來,發生了什麼她不記得了,隻是在寧國忠如內閣後,寧府水漲船高,與之親近的多成了伯爵侯府或是皇室宗親,興盛非凡,她以為,這一世,寧府也能如願興盛幾年。
她想著事兒,沒留意譚慎衍自己端著茶壺倒了杯水,細細抿著,她有些不確認,“在寧府裏作妖的人是誰?”
茶是去年她摘的臘梅曬幹了積攢著的,口齒間滿是清香,他不喜,卻願意去習慣,慢慢喜歡她喜歡的味道,悠悠道,“認真說起來,那兩人六小姐不陌生,聽說三夫人身邊有個叫熊伯的人,他膝下有兩個兒子,寧府的事兒便是他們二人所為。”
“不可能。”寧櫻脫口而出,臉上難掩震驚,熊大熊二是黃氏的人,若是二人做的,豈不是受黃氏指使?黃氏不會這般做的,她不會讓老夫人抓住把柄再有發作她的機會,十年前,老夫人借著一己私欲,偏袒竹姨娘將黃氏送去莊子,十年後黃氏不可能再栽跟頭,美目流轉,眼裏盡是嗬斥。
譚慎衍置若罔聞,他好似有些口渴了,又倒了杯茶喝下,慢悠悠道,“我知道六小姐怕什麼,那兩人看似是三夫人的人,你可知暗中為誰賣命?”
寧櫻眉宇擰成了川字,眼裏盡是懷疑,細想譚慎衍話裏的意思,漸漸氣息不穩,她不止一次懷疑過熊大熊二的忠心,奈何手裏沒人,熊大熊二不住在府裏,她找不著機會打聽,沒想到,兩人不是黃氏的人。
她不由自主的想得更多,上輩子,黃氏身邊沒有人,什麼事兒都派熊大熊二去做,對兩人委以重任,誰知,兩人是老夫人埋在她身邊的棋子,上輩子,他們為老夫人做了哪些傷害黃氏的事兒,她都記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