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慎衍垂下眼瞼,語氣陰測測道,“像姨母?這種話你都說得出來?”
薛墨攤手,“我也沒法,總不能說你看上了人家吧,你可都一大把年紀了。”話未說完,腰上一痛,疼得薛墨大叫出聲,聲音跌宕起伏,氣息微喘,聽著,總覺得有股耐人尋味之意,街上不少人望了過來,薛墨臉色一紅,偏生那隻手還掐在自己腰間,又疼又癢又麻,他是大夫,對穴位自然清楚,好漢不吃眼前虧,求饒道,“快鬆手,否則明日就有人傳你有龍陽之好了。”
譚慎衍鬆開手,讓福昌備馬準備回了,薛墨又想起一件事來,追上去,言辭懇切,“若寧府將事情鬧到皇上跟前,你一定要出麵為我作證。”
“他不敢。”譚慎衍語氣篤定。
他說的不差,寧國忠的確不敢,寧靜芳臉蛋傷了,頭發被剪掉,起初他懷疑是黃氏,黃氏年輕時便是個眼裏容不得沙子的,否則,不會和老夫人關係鬧僵,寧靜芳傷的可是寧櫻臉蛋,留了疤,寧櫻一輩子都毀了,他問過所有下人,婆子含糊其辭,細問才知玩忽職守,院外的丫鬟不清楚裏邊的情形,他看過屋子,門窗好好鎖著,沒有人進得去,料定是有人趁著兩個婆子喝酒偷拿了鑰匙,可惜怎麼都抓不到人。
後來,薛墨身邊的小廝送來封信,看得他冷汗涔涔,寧伯庸三兄弟坐在下首,不明白寧國忠為何變了臉色。
“父親,何時小太醫與府裏書信往來了?”寧伯庸心思敏銳些,見寧國忠盯著信,目色沉著,細細一想,不可置信道,“難道是他......”
今日太後身子不爽利,太醫院的人全部進宮了,譚侍郎和薛墨關係好,見著寧櫻在寧靜芳手裏吃了虧,轉身告訴薛墨無可厚非,隻是寧伯庸不敢相信,薛墨竟然堂而皇之的對寧靜芳動手,若他們追究起來,薛墨名聲壞了不說,告到皇上跟前,以皇上的行事作風,定會讓薛墨娶寧靜芳以作補償,薛墨不怕?
“罷了,事已至此,追究也沒用,靜芳年紀不小了,總沒大沒小成何體統,明日送去莊子裏,待頭發長好再回來,對外就說生病了,柳府那邊也瞞好了。”最後一句就是敲打寧伯庸了,柳府這幾年爬得快,柳氏幾個嫂嫂心有齟齬,可柳東賢是個沉穩公允的,待柳氏這個嫡親的女兒孫女好,如果知曉寧靜芳出了事兒,怕會找他給他說法,鬧到外邊,被禦史台的人揪到短處,又該起紛爭了,寧國忠與柳東賢政務沒什麼交集,心裏卻有些膈應,彼時兩家門戶相當,這兩年,柳家更顯,他心裏好強,不舒服罷了。
寧伯庸蹙了蹙眉,看寧國忠捏著信,直覺信裏還說了其他,寧國忠不說,他也不多問,寧國忠做事穩重,寧伯信寧伯瑾在,寧國忠不會多說一個字。
“孩兒心裏知道怎麼做了。”
寧靜芳的事兒,下人們口徑一致,寧靜芳使性子不服懲罰,在祠堂大發怒火,拿剪刀威脅說要出嫁做姑子,婆子沒放在心上,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寧靜芳的頭發被剪了,兩個婆子上前搶剪刀,不小心劃傷了寧靜芳。
最終,兩個婆子以下犯上,被送去了莊子,寧靜芳頭發沒了,臉也傷了。
芳華園,柳氏含淚的吩咐丫鬟替寧靜芳收拾行李,強撐著精神交代丫鬟們小點聲,不時低頭抹淚,秀媽媽看得難受,有心勸兩句,張嘴又不知說什麼,猶豫半晌,悄無聲息忙其他去了。
吩咐完,柳氏坐到床前,盯著床榻上目光空洞的女兒,歎息道,“事已至此,你好好去莊子上,娘讓秀媽媽跟著去,過兩年,待你頭發長了,娘就將你接回來,你別怨娘,娘也沒法子。”柳氏坐在床邊,眼眶通紅,伸手掖了掖被角,看著小女兒臉上鮮紅的口子,隻覺得觸目驚心,她不忍再看,別開臉,盯著女兒的小手瞧。
六皇子與薛怡大婚,薛府跟著水漲船高,因著這個薛墨才有恃無恐,人生在世便是這樣,哪怕吃了虧,受了委屈,不得不像惡人妥協,隻因為,還有更珍貴的東西要守護,她揉著女兒微胖的手,哽咽道,“這件事,娘記著,他日會替你報仇的,明年你哥哥參加科考,若高中後,入了翰林......”
“娘,天色已晚,您早點休息,我不生氣了。”頭發沒了,臉受了傷,再認不清現實她可是真的無藥可救了,寧櫻為何處處壓製她一頭,不僅僅是薛墨,還有寧國忠的態度,寧國忠若態度強硬些,寧櫻哪敢作威作福,寧靜芳腦子裏想了許多,想起柳氏每次回柳府在舅母們跟前的小心翼翼,在寧府的兢兢業業,她轉過頭,露出另一邊沒有受傷的臉頰,漆黑的眸子閃了閃,水光攢動,“娘,是我不懂事,給您添麻煩了,秀媽媽做事沉穩,她跟著你,我有奶娘丫鬟,不會出事的。”
聽到小女兒這般說,柳氏自責不已,若她不急著出門而是陪著寧靜芳,薛墨哪有機會動手,揉了揉女兒的腦袋,“娘放心你,明日你哥哥送你過去,你哥哥往回念叨是為了你好,心裏關心你呢,你二哥得知你受了傷,在外一整天沒有心情,說他當哥哥沒有護好你。”
“我知道。”寧靜芳笑了笑,從小到大,兩個哥哥會訓斥她,卻是實打實的對她好,她心裏明白,隻是有時候,止不住的想要使性子罷了,比較她們兄妹的關係,比柳氏兄妹不知強了多少,可能腦子開竅了,忽然就想通了許多事,舅舅們對母親的態度,並不如看上去那般好,兄妹情分並沒有多少,而她的哥哥們對她是愛之深責之切,她懂了。
寧櫻再壓製她又如何?她有嫡親的哥哥,往後有兄長做靠山,而寧櫻,什麼都沒有,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笑到最後的才是贏家。
這件事,讓寧靜芳懂了許多,一夜長大成人也不為過。
寧櫻並未過多關注大房的事兒,寧靜芳離開的清晨,她捂著被子睡得正香,夢境中,夢到了許多人和事,難過歡喜,悲傷離別,前世的景象如走馬觀花閃過,睜開眼時,外邊天大亮了,聽外邊丫鬟們的聲兒,該是又飄起了雪,金桂進屋伺候她穿衣,淡淡說起寧靜芳離開的事兒。
寧櫻一怔,窗外白雪紛飛,這種天趕路不好走吧,“七小姐沒鬧?”
“沒,還讓丫鬟捎話給您,說來日方長。”挑釁之味甚重,寧櫻想真是寧靜芳會說的話,她置若罔聞,伸手拿出銅鏡,細看臉頰的疤,繃得周圍有些細紋,傷口犯癢,她拿手碰了碰,止不住的想要摳一摳,被金桂攔住了。
“小姐,你別碰,慢慢的會好的,這會摳了,流血不說,指不準就真的留疤了。”金桂找出件枚紅色衣衫替寧櫻穿上,說起她小時候的事兒,寧櫻不敢再亂碰,洗漱好,抹了藥膏,去梧桐院給黃氏請安,不見寧伯瑾人影,寧櫻心下奇怪,黃氏看出她眼裏的詢問之意,示意她坐下,吩咐吳媽媽傳膳,解釋道,“昨晚守歲完了,你父親就出門了,該是酒樓有人等他,咱別管他,不會出事的。”
寧伯瑾公務上碌碌無為,整日吟詩作對,黃氏已習慣了。正在這時,門口丫鬟說寧靜芸來了,黃氏眼裏閃過詫異,昨日在煙喜樓,她見著那人了,相貌平平,難得的是神采內朗,加以時日,會有出息的,過兩日,寧靜芸的親事該有著落了。
寧靜芸穿了身月白色立領長裙,發髻上簪花清新明亮,雪色中,姿容秀美,神態悠然,黃氏笑道,“你姐姐長大了,若是你父親爭氣些,你姐姐該有更好的前程。”
寧櫻望著盈盈而來的寧靜芸,不發一言,女子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兩者息息相關,母族顯赫的,親事高,親事高了,夫婿自然是個厲害的,相反,若母族家世低,嫁給個門當戶對的男子,成親後,身份便矮了一大截。
當然,這隻是普遍現象,也有低嫁低娶,最後跟著夫家地位青雲直上的,而高嫁高娶最後卻漸漸沒落的,隻是黃氏來看,寧靜芸知書達理,貞靜賢淑,一般男兒配不上她罷了。
“舉手投足再無可挑剔,心思壞了便廢了。”寧櫻低低呢喃了句,依然不喜寧靜芸,當著黃氏的麵,不說罷了。
寧靜芳的事兒,寧國忠和老夫人心裏不痛快,免了今日晨昏定省,黃氏樂得自在,早膳後,黃氏讓寧櫻先回,有話與寧靜芸說,寧櫻知曉是為了寧靜芸的親事,乖巧的沒有多問,出了梧桐院的門,讓金桂留個心眼打聽落日院的事兒,黃氏身側有吳媽媽,有件事吳媽媽瞞著她不說,其他事兒,吳媽媽不會藏著捂著,下午,寧櫻就從吳媽媽嘴裏知道了,黃氏將畫冊遞給寧靜芸看,寧靜芸瞧不上,又和黃氏吵了起來。
說到這裏,吳媽媽歎息,寧靜芸不如寧櫻懂事,寧櫻凡事想著黃氏,怕她操心累著,寧靜芸反著來,生怕黃氏日子平順似的,隔不久就會出事,望著寧櫻黑白分明的眼眸,吳媽媽欣慰道,“還是小姐您懂事,三爺在太太跟前稱讚過您好幾回了,對了,昨晚聽三爺說,老爺答應吳管事的事情了,說正月一過就派人去莊子將吳管事一家接進京城來,賣身契給太太了,今早太太忙,忘記與你說了。”
從小看著長大的,情分不一樣,吳媽媽守著寧櫻又說了許久的話,說得多了,再提到寧靜芸,言語間少不得抱怨,覺得寧靜芸不懂體諒......
“我倒是不清楚,六妹妹竟喜歡背後和人嚼舌根說人壞話。”
吳媽媽說到興頭上,指責寧靜芸的語氣甚重,卻不想被寧靜芸當場聽了去,轉過身,看寧靜芸神色不愉的站在門口,光潔的額頭輕蹙著,她老臉掛不住,不自在的屈膝道,“老奴給五小姐請安。”
“吳媽媽不喜歡我又何苦心不甘情不願給我施禮?你是母親跟前的紅人,又自小看著六妹妹長大,看在她們的情分上,我能發作你不成?”寧靜芸語氣清冽,杏眼微微眯了起來,蓮花移步進了屋。
她話裏有話,寧櫻當然聽得出來,意思是吳媽媽要是沒有黃氏與自己護著,她就發落吳媽媽了,寧櫻看著寧靜芸,不客氣道,“沒辦法,吳媽媽得娘器重,對我又是打小的情義,誰要是對她不好,我絕不會饒她。”
氣氛凝滯,吳媽媽尷尬的揉了下鼻子,緩緩道,“五小姐與六小姐說話,老奴先回了。”黃氏手裏頭還有事,如果不是金桂說寧櫻找她有話說,她也不會過來,更不會說主子的壞話被抓了現行,出門後,拍了拍自己的嘴,想到,往後可不能亂說了。
屋裏,寧靜芸瞧寧櫻看她的眼神充滿厭惡,心中不耐,突然了解寧靜芳的做法,一朝得勢,仗勢欺人,寧櫻剛回來那會對自己多巴結?再看現在,寧靜芸袖下的手緊了緊,麵上一派淡然道,“你有本事,背後又有靠山,誰敢說你半句?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娘給我定下的是誰?”
昨日在煙喜樓,寧櫻朝一樓看了好幾眼,她心思雖然在薛墨身上,身邊的事情沒有錯過,薛墨和寧櫻的對話她聽得清楚,寧櫻以前見過苟誌,可是看寧櫻的神色,不隻是見過,分明是認識。
“你是不是在娘跟前說了什麼?那人和你串通好的吧,我嫁過去了,你心裏就舒坦了。”